1998夏至·暖霧·破陣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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燙的地面容納着他的悲哀并且迅速地朝着地心深處下降。

    小司蹲下來抱了抱宙斯,然後擦幹了眼淚,他想,最後哭一次吧,再也不要哭了。

     當小司站起來準備回家的時候,宙斯突然大聲地叫起來。

     前面一群飛揚跋扈的男生裡面,最清晰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白襯衣,瘦高的個子,手上提着個啤酒瓶。

    在看到傅小司的一刹那,那隻握着酒瓶的手突然收緊,指關節發白,甚至可以聽到那些細長的手指關節咔嚓做響。

     傅小司的眼睛比什麼時候都沒有焦點,臉上是寒冷的表情。

    他拉着興奮的宙斯一動不動地站着,然後一字一句地說,陸之昂,你要鬧到什麼時候! 傅小司看着站在面前的一群流裡流氣的小混混心裡很是憤怒。

    其中幾個傅小司也認識,因為是他在淺川一中初中部念書的時候就被開除出去的問題學生。

    那個勾着陸之昂肩膀的人叫武嶽,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所有的人幾乎都讨厭他。

     ——你這幾天就是跟這種……人在一起麼? 本來是想說“這種混混”的,不過傅小司還是維持着一些理性。

    因為在這段時間,他也不想對陸之昂發火。

     陸之昂沒有說話,隻是低着頭坐在路邊的欄杆上,手握着瓶子一下一下無意識地敲着欄 杆,他的頭發垂在面前,也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倒是武嶽走過來一擡手就掐住傅小司的下巴,“你講話給我講清楚點,什麼叫這種人,哪種人?!老子知道你是傅小司,傅小司了不起啊?” 傅小司還沒怎麼反映過來就聽到骨頭撞擊骨頭發出的沉悶的聲響,然後一個背影閃過來出現在自己面前,陸之昂的一拳用力地打在武嶽的臉上,在武嶽痛得哇哇亂叫的時候,陸之昂把啤酒瓶朝着欄杆上一敲,然後拿着尖銳碎片的酒瓶朝着那些因為吃驚而張大了嘴的人指過去,說,我心情不好,要打架的就過來。

     陸之昂看着傅小司一聲不響地在房間裡找着各種處理傷口的藥和物品,光着腳在地闆上來來回回,看着他的下巴上靠近耳朵下面泛出的一塊淤青心裡一陣一陣地感到心疼。

    他咬着牙在心裡咒罵,媽的武嶽用力還真狠。

    盡管自己從小到大就經常和小司打架,甚至打到滿地打滾,可是依然不能忍受别人對小司動手。

    所以今天看到武嶽掐着小司的下巴的時候陸之昂心裡瞬間就火大了。

    而現在,盡管很多話想要講,可是卻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憋到最後也隻含糊地問了句“痛不痛?” ——當然痛你他媽讓我掐一下試試看。

     果然沒有好聲氣。

    這也是陸之昂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過小司還能朝自己發脾氣,證明氣得不算厲害。

    從小一起長大陸之昂算是了解他的脾氣的,真正生氣了的話是絕對不會和你說一個字的。

    所以陸之昂的内疚感輕了一些。

     ——不過話說回來你還真的很不會打架啊,好在有我,不然你就不止下巴青一塊了。

     ——我手上拉着你家的狗!你拉着條狗去打架試試! ——…… 傅小司并沒有因為陸之昂語塞而停止,他繼續斜着眼睛瞪他說,而且!你也不看看誰挂彩挂得多!說完之後把找出來的棉花紗布酒精碘酒雙氧水創可貼雲南白藥等等等等一大堆東西朝他扔過去。

    然後自己倒在沙發上揉下巴,心裡在想,娘的武嶽這個王八蛋力氣竟然這麼大! 陸之昂攤開雙手做了個“ok你赢了”的無奈表情,然後開始用棉花蘸好酒精清洗傷口。

    傅小司看着他笨拙的樣子也隻能歎口氣然後起身去幫他清洗傷口。

     撥開頭發才看到頭上有道很深的口子,傅小司拿着酒精棉球都不敢用力,那些紅色的肉和凝固的血讓小司心裡揪得難受,因為他知道這道口子是因為陸之昂跑過來幫自己擋了那個砸下來的酒瓶而弄出來的,喉嚨有點哽咽,特别是在陸之昂不自主地抖動的時候。

    小司知道那是因為酒精碰到傷口的關系。

     ——痛你就叫,在我面前你裝個屁。

     語氣是沒有波瀾的平靜,掩飾了其中的心疼。

     ——我是怕我爸聽見,要是家裡沒人我早叫翻天了……喂你輕點啊! 傅小司把棉花丢到一邊,看着陸之昂說,你也知道怕你爸聽見。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跟那樣的人混在一起。

     陸之昂低着頭,也沒怎麼說話,因為自從漸漸長大之後,他都不太敢朝小司頂嘴,說不上來為什麼,就覺得小司平時太具威嚴。

    如果是在平時,他肯定就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可是現在,因為心情沉重,所以也就隻是沉默着不說話而已。

     傅小司轉身走出房間,回來的時候端了杯水進來,他看着不說話的陸之昂心裡有些難過,但也有些生氣。

    特别是看到他跟武嶽那種人混在一起的時候。

    他把水遞給陸之昂,然後說,你這樣自暴自棄,你媽媽會恨死你的…… 陸之昂剛聽到“媽媽”兩個字就把手一揮,“你不要提我媽媽!”,可是一揮手剛好打到小司遞過來的開水,擡起頭就看到那一整杯水從傅小司肩膀上潑下去。

    陸之昂手足無措地站起來,因為他的手碰到了一點水,僅僅一點就非常的燙了。

    他望着傅小司面無表情的臉突然慌了手腳。

     傅小司什麼也沒說,盡管肩膀被燙得幾乎要叫出來。

    隻是一瞬間心裡有一些悲哀穿堂而過。

    男生的感情應該就是如此隐忍吧,再多的痛苦都不帶任何表情的承受,頂着一張不動聲色的側臉就可以承擔所有的尖銳的角和鋒利的刃。

     那天晚上傅小司住在陸之昂家裡,他躺在客房的床上一直睡不着,眼前還是反複出現陸之昂那張悲傷的臉。

     肩膀的疼痛時不時地在神經裡出沒,用手碰一下就是燙傷的熱辣感。

    “這個笨蛋”。

    似乎也就隻能罵句“這個笨蛋”而已。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傅小司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枕頭邊上放着的燙傷用的藥膏。

    那一瞬間他覺得嗓子裡有什麼東西堵得難受。

    他可以想象陸之昂晚上悄悄地走進來放下藥膏,或者也會帶着内疚的眼神看看熟睡的自己。

    然後坐在地闆上對着熟睡的自己說一些平時裡無法說出的話,或者也會軟弱地哭。

    然後再悄悄地關上門離開。

     傅小司走到陽台上拉開窗簾朝外面望出去,陽光燦爛,帶着夏天獨有的灼人的明亮,而太陽底下,陸之昂拿着水龍頭在幫宙斯沖涼。

    他的臉上再一次地充滿了笑容,盡管沒有以前的燦爛,但是卻顯得格外地平靜,而水花裡的宙斯也顯得格外的高興。

     傅小司閉上眼睛,然後聽到在高遠的藍天之上那些自由來去的風,風聲一陣一陣地朝更加遙遠的地方穿越過去。

    他想,這些突如其來的傷痛,也隻能依靠時間去撫平了吧。

    隻是經過如此傷痛的那個笨蛋,會變得更加的勇敢,還是變得更加容易受傷呢? 不過無論如何,這個漫長的夏季終于結束了。

     1996年9月7日星期日晴夏天終于結束了 開學已經一個星期了。

    可是卻依然感覺不到任何的改變,或者說是很多的東西都在不知不覺裡變化了,可是卻因為自己太過茫然的眼睛沒有發現而已。

     可是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打量着那些剛剛升入淺川一中的孩子們。

    應該是老人的心态了吧,看着他們竟然會在腦子裡回蕩出“青春”兩個字。

    真見鬼。

    而僅僅在一年多以前,我也是這樣好奇地看着新的學校大門,看着無邊無際的香樟,看着學校光榮榜的櫥窗裡那些升學畢業的學長學姐們名字後面的一所又一所名牌大學而張大了嘴巴一直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