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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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在哪一天,不論和哪一個人,随時随地都可以交流他研習過的科學或藝術問題。

    他能夠把最清澈透明的邏輯理論灌注人玻璃球遊戲之中,也能夠讓語法學富于創造性的幻想氣息。

    我們應當努力成為這樣的人,我們應當具備這樣的能力,随時随地都能夠承擔另一種崗位的任務,而不會讓自己因不堪承受壓力而困惑慌亂。

    “ “我想我已經聽懂了,”克乃西特說。

    “具有如此強烈愛憎感情的人,是否隻是那些天性熱情的人,而其他人則比較冷靜比較溫和?” “這話聽起來正确,其實不然,”音樂大師笑着說。

    “對事事都熱心,又想把一切都做好,這就需要大量的精神力量、勇氣和熱情,少一點兒就不成。

    你所說的熱情其實不是精神力量,而是靈魂與外在世界摩擦而生的力量。

    凡是你所謂的熱情占統治地位之處,與其說是存在着大量渴望和雄心,倒不如說是把它們導向了自我孤立的錯誤目标,并因而形成了緊張壓抑的時代氣氛。

    同時,凡是竭盡全力趨向中心的人,凡是努力趨向真實的存在、趨向完善境界的人,外表看來總比熱情者要平靜得多,因為人們并不總能看見他們灼熱的火焰,舉例說吧,他在辯論時決不會高聲喊叫,也不會揮舞臂膀。

    但是我可以對你保證,他是熾熱的、是在燃燒的!” “啊,能讓人們了解該多麼好廣克乃西特不勝感慨。

    ”倘若有一種人人都信仰的學說該多好啊!現在一切都互相矛盾,一切都自行其道,有什麼是确實可靠的呢。

     事事既可以這麼解釋,又可以反過來那麼解釋。

    人們能夠把整個世界的發展曆史說成是發展和進步,也同樣能夠将之叙述為一無所是的堕落和荒謬。

    難道真的沒有真理嗎?難道不存在真正純正而有效的學說嗎?“ 音樂大師還從未聽見他用如此激烈的口吻講話,默默走了一段路後,才回答道:“真理是有的,我的孩子。

    但是你所渴望的‘學說’,那種絕對的、完善的、讓人充滿智慧的學說卻是沒有的。

    我的朋友,你也不應該去渴求一種完善的學說,而應該渴求讓你自己完善無瑕。

    神性在你自己心中,而不在任何概念和書本裡。

    真理是體驗而得的,真理無法傳授。

    約瑟夫·克乃西特,讓你自己在鬥争中領悟吧,我不妨說事實上已經開始了。

    ” 約瑟夫這幾天總算有機會親眼目睹自己敬愛的師長的日常生活與工作,十分欽佩,盡管他僅能見到大師每日完成事務中的極小部分。

    而最主要的是音樂大師赢得了他的心,因為大師邀請他,照顧他,因為這位工作如此繁忙、又常常看上去如此疲倦的人還為他抽出一個鐘點又一個鐘點,何況還不單單是時間呢!大師指點他的靜修入門課程竟讓他獲得如此深刻和持久的印象——事實如此,這是他後來作出的判斷——,并非通過傳授某種特殊的高級技巧,而隻在于大師的為人和他的示範作用。

    盡管克乃西特後來的老師們,在他下一年的靜修課程中,給予了更多的指導,更精确的闡釋,更嚴格的控制,也提出了更多的問題,作了更多的糾正,但音樂大師對這位青年的影響力卻是最牢固的,他講解得很少,往往隻是确定主題後便開始示範演奏。

    克乃西特觀察到,他的老師如何常常顯得又蒼老又疲倦,然而,在略一閉眼潛心内視之後,如何再度顯得又沉穩、又快活、又親切、又生氣勃勃。

    克乃西特十分折服于這種走向内在靈魂泉源的道路,這種自騷動至平靜的道路。

    關于這一切,克乃西特都是在這一次或那一次短暫散步或者用餐時随便談話中零零星星聽到的。

     我們知道,大師當年也曾對如何進行玻璃球遊戲為克乃西特講過若幹出色的指示性言語,可惜什麼也未能流傳下來。

    克乃西特還難以忘懷,主人如何盡心盡力照顧了約瑟夫的同伴,以減少那孩子附屬品的感覺。

    老人似乎什麼都想到了。

     在蒙特坡短暫逗留期間,受了三次靜修教育,旁聽了一次指揮課,與音樂大師的幾次談話,對克乃西特具有不可估量的影響。

    毫無疑問,音樂大師為克乃西特的短暫學習取得效果選擇了最有利的時刻。

    此次邀請的主要目的如他所述乃是指點克乃西特從内心掌握靜修的人門課程,但是邀請本身也具有同樣的重要性,這一殊遇也正是老師對他極為關心、期望甚高的表示,這使克乃西特的感召體驗進入了第二個階段。

    人們已恩準他一窺宗教團體最高當局的内情。

    最高當局十二位大師中的任何一位召見和接近畢業生中的某個學生,其意義絕不限于個人好感。

    身為大師,一言一行,總不止是個人私事。

     臨行前,兩個男孩都得到了小禮品,約瑟夫得到的是一冊兩部巴赫合唱序曲總譜,同伴是一冊袖珍本荷拉斯集子。

    音樂大師與克乃西特握手分别時對他說道:“過幾天你就會知道自己分配在哪個學校了。

    我去文希霍茲的次數較多,很少去高級學校,但是我們肯定會在那裡再見面的,隻要我身體仍然健康。

    如果你願意,不妨每年寫一封信給我,特别是談談你學習音樂的進程。

    我不會阻止你批評你的老師,我對這種事情是不在乎的。

    無數工作等着你去做,我希望你能經受住考驗。

    我們卡斯塔裡人應該不僅僅是一個出類拔萃者,首先應該是一個嚴謹的團體。

    一座建築,其中的每一塊磚頭唯有在整體中才具有自己的意義。

    離開了整體便無路可走。

    因而一個人上升得越高,承擔的職務越重要,自由反倒越來越少,而責任越來越多。

    再見吧,我的青年朋友。

    你能在此逗留,真讓我感到愉快。

    ” 兩個孩子踏上了歸途,途中比來時更加快活,談話也更多。

    生活在另一種情景和氣氛中,接觸的是不同環境的人,短短兩天就使他們完全松弛了,對于艾希霍茲和即将來臨的離别之惆怅感也變得淡薄了,反倒更加向往變化向往未來。

    他們在林中歇腳處,在蒙特坡某個陡峭的峽谷,都曾從衣袋裡取出木笛用雙聲部吹奏幾首民歌。

    當他們再度登上那座可以遠眺艾希霍茲全景的峰頂,俯視學校的建築和那些大樹時,兩人都覺得上次在這裡的談話似乎已是遙遠的過去了。

    一切事物都有了一種全新的面貌。

    他們對此保持沉默,隻對自己當時的感情和言論有點兒羞愧,事過境遷,已經全然毫無意義。

     他們回到艾希霍茲次日便得知了自己的去處。

    克乃西特分配去華爾采爾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