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卷 女秀才移花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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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平康巷了。

    又說文孝坊,城中并無此坊,’文孝’乃是’教’字,分明是教坊了。

    平康巷教坊乃是唐時妓女所居,今雲薛氏,不是薛濤是誰?且筆上有高氏字,乃是西川節度使高骈,骈在蜀時,濤最蒙寵待二物是其所賜無疑。

    濤死已久,其精靈猶如此。

    此事不必窮究了。

    ”百祿曉得運使之言甚确,恐怕兒子還要着迷,打發他回歸廣東。

    後來孟沂中了進士,常對人說,便将二玉物為證。

    雖然想念,再不相遇了,至今傳有“田洙遇薛濤”故事。

    小子為何說這一段鬼話?隻因蜀中女子從來号稱多才,如文君、昭君,多是蜀中所生,皆有文才。

    所以薛濤一個妓女,生前詩句不減當時詞客,死後猶且詩興勃然,這也是山川的秀氣。

    唐人詩有雲:錦江膩滑蛾眉秀,幻出文君與薛濤。

    誠為千古佳話。

    至于黃祟嘏女扮為男,做了相府掾屬,今世傳有《女狀元》本,也是蜀中故事。

    可見蜀女多才,自古為然。

    至今兩川風俗,女人自小從師上學,與男人一般讀書。

    還有考試進癢做青衿弟子,若在别處,豈非大段奇事?而今說着一家子的事,委曲奇咤,最是好聽。

    從來女子守閨房,見見裙钗入學堂?文武習成男子業,婚姻也隻自商量。

     話說四川成都府綿竹縣,有一個武官,姓聞名确,乃是衛中世襲指揮。

    因中過武舉兩榜,累官至參将,就鎮守彼處地方。

    家中富厚,賦性豪奢。

    夫人已故,房中有一班姬妾,多會吹彈歌舞。

    有一子,也是妾生,未滿三周。

    有一個女兒,年十七歲,名曰蜚蛾,豐姿絕世,卻是将門将種,自小習得一身武藝,最善騎射,真能百步穿楊,模樣雖是娉婷,志氣賽過男子。

    他起初因見父親是個武出身,受那外人指目,隻說是個武弁人家,必須得個子弟在黉門中出入,方能結交斯文士夫,不受人的欺侮。

    争奈兄弟尚小,等他長大不得,所以一向裝做男子,到學堂讀書。

    外邊走動,隻是個少年學生;到了家中内房,方還女扮。

    如此數年,果然學得滿腹文章,博通經史。

    這也是蜀中做慣的事。

    遇着提學到來,他就報了名,改為勝傑,說是勝過豪傑男人之意,表字俊卿,一般的入了隊去考童生。

    一考就進了學,做了秀才。

    他男扮久了,人多認他做聞參将的小舍人,一進了學,多來賀喜。

    府縣迎送到家,參将也隻是将錯就錯,一面歡喜開宴。

    蓋是武官人家,秀才及極難得的,從此參将與官府往來,添了個幫手,有好些氣色。

    為此,内外大小卻象忘記他是女兒一般的,凡事盡是他支持過去。

     他同學朋友,一個叫做魏造,字撰之;一個叫做杜億,字子中。

    兩人多是出群才學,英銳少年,與聞俊卿意氣相投,學業相長。

    況且年紀差不多:魏撰之年十九歲,長聞俊卿兩歲;杜子中與聞俊卿同年,又是聞俊卿月生大些。

    三人就象一家兄弟一般,極是過得好,相約了同在學中一個齋舍裡讀書。

    兩個無心,隻認做一伴的好朋友。

    聞俊卿卻有意要在兩個裡頭揀一個嫁他。

    兩個人比起來,又覺得杜子中同年所生,凡事仿佛些,模樣也是他标緻些,更為中意,比魏撰之分外說的投機。

    杜子中見俊卿意思又好,豐姿又妙,常對他道:“我與兄兩人可惜多做了男子,我若為女,必當嫁兄;兄若為女,我必當娶兄。

    ”魏撰之聽得,便取笑道:“而今世界盛行男色,久已颠倒陰陽,那見得兩男便嫁娶不得?”聞俊卿正色道:“我輩俱是孔門子弟,以文藝相知,彼此愛重,豈不有趣?若想着淫呢,便把面目放在何處?我輩堂堂男子,誰肯把身子做頑童乎?魏兄該罰東道便好。

    ”魏撰之道:“适才聽得子中愛慕俊卿,恨不得身為女子,故爾取笑。

    若俊卿不愛此道,子中也就變不及身子了。

    ”杜子中道:“我原是兩下的說話,今隻說得一半,把我說得失便宜了。

    ”魏撰之道:“三人之中,誰叫你小些,自然該吃虧些。

    ”大家笑了一回。

     俊卿歸家來,脫了男服,還是個女人。

    自家想道:“我久與男人做伴,已是不宜,豈可他日舍此同學之人,另尋配偶不成?畢竟止在二人之内了。

    雖然杜生更覺可喜,魏兄也自不凡,不知後來還是那個結果好,姻緣還在那個身上?”心中委決不下。

    他家中一個小樓,可以四望。

    一個高興,趁步登樓。

    見一隻烏鴉在樓窗前飛過,卻去住在百來步外一株高樹上,對着樓窗呀呀的叫。

    俊卿認得這株樹,乃是學中齋前之樹,心裡道:“叵耐這業畜叫得不好聽,我結果他去。

    ”跑下來自己卧房中,取了弓箭,跑上樓來。

    那烏鴉還在那裡狠叫,俊卿道:“我借這業畜蔔我一件心事則個。

    ”扯開弓,搭上箭,口裡輕輕道:“不要誤我!”飕的一聲,箭到處,那邊烏鴉墜地。

    這邊望去看見,情知中箭了。

    急急下樓來,仍舊改了男妝,要到學中看那枝箭下落。

     且說杜子中在齋前閑步,聽得鴉鳴正急,忽然撲的一響,掉下地來,走去看時,鴉頭上中了一箭,貫睛而死。

    子中拔了箭出來道:“誰有此神手?恰恰貫着他頭腦。

    ”仔細看那箭幹上,有兩行細字道:“矢不虛發,發必應弦。

    ”子中念道:“那人好誇口!”魏撰之聽得跳出來,急叫道:“拿與我看!”在杜子中手裡接了過去。

    正同着看時,忽然子中家裡有人來尋,子中掉着箭自去了。

    魏撰之細看之時,八個字下邊,還有”蜚蛾記”三小字,想道:“蜚蛾乃女人之号,難道女人中有此妙手?這也咤異。

    适才子中不看見這三個字,若見時必然還要稱奇了。

    ” 沉吟間,早有聞俊卿走将來,看見魏撰之撚了這枝箭立在那裡,忙問道:“這枝箭是兄拾了麼?”撰之道:“箭自何來,兄卻如此盤問?”俊卿道:“箭上有字的麼?”撰之道:“因為有字,在此念想。

    ”俊卿道:“念想些甚麼?”撰之道:“有蜚蛾記三字。

    蜚蛾必是女人,故此想着,難道有這般善射的女子不成?”俊卿搗個鬼道:“不敢欺兄,蜚蛾即是家姊。

    ”撰之道:“令姊有如此巧藝,曾許聘那家了?”俊卿道:“未曾許人。

    ”撰之道:“模樣如何?”俊卿道:“與小弟有些厮像。

    ”撰之道:“這等,必是極美的了。

    俗語道:‘未看老婆,先看阿舅。

    ’小弟尚未有室,吾兄與小弟做個撮合山何如?”俊卿道:“家下事,多是小弟作主。

    老父面前,隻消小弟一說,無有不依。

    隻未知家姊心下如何?”撰之道:“令姊面前,也在吾兄幫襯,通家之雅,料無推拒。

    ”俊卿道:“小弟謹記在心。

    ”撰之喜道:“得兄應承,便十有八九了。

    誰想姻緣卻在此枝箭上,小弟謹當寶此以為後驗。

    ”便把來收拾在拜匣内了。

    取出羊脂玉鬧妝一個遞與俊卿,道:“以此奉令姊,權答此箭,作個信物。

    ”俊卿收來束在腰間。

    撰之道:“小弟作詩一首,道意于今姊何如?”俊卿道:“願聞。

    ”撰之吟道: 聞得羅敷未有夫,支機肯許問津無? 他年得射如臯雉,珍重今朝金仆姑。

     俊卿笑道:“詩意最妙,隻是兄貌不陋,似太謙了些。

    ”撰之笑道:“小弟雖不便似賈大夫之醜,卻與令姊相并,必是不及。

    ”俊卿含笑自去了。

     從此撰之胸中癡癡裡想着聞俊卿有個姊姊,美貌巧藝,要得為妻。

    有了這個念頭,并不與杜子中知道。

    因為箭是他拾着的,今自己把做寶貝藏着,恐怕他知,因來要了去。

    誰想這個箭,原有來曆。

    俊卿學射時,便懷有擇配之心。

    竹幹上刻那二句,固是誇着發矢必中,也暗藏個應弦的啞謎。

    他射那烏鴉之時,明知在書齋樹上,射去這枝箭,心裡暗蔔一封,看他兩人那個先拾得者,即為夫妻。

    為此急急來尋下落,不知是杜子中先拾着,後來掉在魏撰之手裡。

    俊卿隻見在魏撰之處,以為姻緣有定,故假意說是姊姊,其實多暗隐着自己的意思。

    魏撰之不知其故,憑他搗鬼,隻道真有個姊姊罷了。

    俊卿固然認了魏撰之是天緣,心裡卻為杜子中十分相愛,好些撇打不下,歎口氣道:“一馬跨不得雙鞍,我又違不得天意。

    他日别尋件事端,補還他美情罷。

    ”明日來對魏撰之道:“老父與家姊面前,小弟十分竄掇,已有允意,玉鬧妝也留在家姊處了。

    老父的意思,要等秋試過,待兄高捷了方議此事。

    ”魏撰之道:“這個也好,隻是一言既定,再無翻變才妙。

    ”俊卿道:“有小弟在,誰翻變得?”魏撰之不勝之喜。

     時值秋闱,魏撰之與杜子中、聞俊卿多考在優等,起送鄉試。

    兩人來拉了俊卿同走,俊卿與父參将計較道:“女孩兒家隻好瞞着人,暫時做秀才耍子,若當真去鄉試,一下子中了舉人,後邊露出真情來,就要關着奏請幹系。

    事體弄大了,不好收場,決使不得。

    ”推了有病不行,魏、杜兩生隻得撇了自去赴試。

    揭曉之日,兩生多得中了。

    聞俊卿見兩家報了捷,也自歡喜。

    打點等魏撰之迎到家時,方把求親之話與父親說知,圖成此親事。

     不想安綿兵備道與聞參将不合,時值軍政考察,在按院處開了款數,遞了一個揭帖,誣他冒用國課,妄報功績,侵克軍糧,累贓巨萬。

    按院參上一本,奉聖旨,着本處撫院提問。

    此報一至,聞家合門慌做了一團。

    也就有許多衙門人尋出事端來纏擾,還虧得聞俊卿是個出名的秀才,衆人不敢十分羅唣。

    過不多時,兵道行個牌到府來,說是奉旨犯人,把聞參将收拾在府獄中去了。

    聞俊卿自把生員出名去遞投訴,就求保候父親。

    府間準了訴詞,不肯召保。

    俊卿就央了新中的兩個舉人去見府尊,府尊說:“礙上司分付,做不得情。

    ”三人袖手無計。

    此時魏撰之自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