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卷 唐解元玩世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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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

    ”家童道:“方才同去的那一位可就是文相公麼?”店主道:“那是祝枝山,也都是一般名士。

    ”家童-一記了,回複了華學士。

    學士大驚,想道:“久聞唐伯虎放達不羁,難道華安就是他?明日專往拜谒,便知是否。

    ” 次日寫了名帖,特到吳趨坊拜唐解元。

    解元慌忙出迎,分賓而坐。

    學士再三審視,果肖華安。

    及捧茶,又見手白如玉,左有枝指。

    意欲問之,難于開口。

    茶罷,解元請學士書房中小坐。

    學士有疑未決,亦不肯輕别,遂同至書房。

    見其擺設齊整,啧啧歎羨。

    少停酒至,賓主對酌多時。

    學士開言道:“貴縣有個康宣,其人讀書不遇,甚通文理。

    先生識其人否?”解元唯唯。

    學士又道:“此人去歲曾傭書于舍下,改名華安。

    先在小兒館中伴讀,後在學生書房管書柬,後又在小典中為主管。

    因他無室,教他于賤婢中自擇,他擇得秋香成親。

    數日後夫婦俱逃,房中日用之物一無所取,竟不知其何故?學生曾差人到貴處察訪,并無其人,先生可略知風聲麼?”解元又唯唯。

    學士見他不明不白,隻是胡答應,忍耐不住,隻得又說道:“此人形容頗肖先生模樣,左手亦有枝指,不知何故?”解元又唯唯。

    少頃,解元暫起身入内。

    學士翻看桌上書籍,見書内有紙一幅,題詩八句,讀之,即壁上之詩也。

    解元出來,學土執詩問道:“這八句乃華安所作,此字亦華安之筆,如何有在尊處?必有緣故,願先生一言,以決學生之疑。

    ”解元道:“容少停奉告。

    ”學士心中愈悶道:“先生見教過了,學生還坐,不然即告辭矣!”解元道:“禀複不難,求老先生再用幾杯薄酒。

    ”學士又吃了數杯,解元巨觥奉勸。

    學士已半酣,道:“酒已過分,不能領矣!學生惓惓請教,止欲剖胸中之疑,并無他念。

    ”解元道:“請用一箸粗飯。

    ”飯後獻茶,看看天晚,童子點燭到來。

    學士愈疑,隻得起身告辭。

     解元道:“請老先生暫挪貴步,當決所疑!”命童子秉燭前引,解元陪學士随後共入後堂。

    堂中燈燭輝煌,裡面傳呼:“新娘來!”隻見兩個丫環,伏侍一位小娘子,輕移蓮步而出,珠珞重遮,不露嬌面。

    學士惶悚退避,解元一把扯住衣袖,道:“此小妾也,通家長者,合當拜見,不必避嫌。

    ”丫環鋪氈,小娘子向上便拜,學土還禮不疊,解元将學士抱住,不要他還禮。

    拜了四拜,學士隻還得兩個揖,甚不過意。

    拜罷,解元攜小娘子近學士之旁,帶笑問道:“老先生請認一認,方才說學生頗似華安,不識此女亦似秋香否?”學士熟視大笑,慌忙作揖,連稱得罪!解元道:“還該是學生告罪!”二人再至書房。

    解元命重整杯盤,洗盞更酌。

    酒中學士複叩其詳,解元将阊門舟中相遇始末細說一遍,各各撫掌大笑。

    學士道:“今日即不敢以記室相待,少不得行子婿之禮。

    ”解元道:“若要甥舅相行,恐又費丈人妝奁耳。

    ”二人複大笑,是夜,盡歡而别。

    學士回到舟中,将袖中詩句置于桌上,反覆玩味:“首聯道‘拟向華陽洞裡遊’,是說有茅山進香之行了;‘行蹤端為可人留’,分明為中途遇了秋香,擔閣住了;第二聯‘願随紅拂同高蹈,敢向朱家惜下流’他屈身投靠,便有相挈而逃之意。

    第三聯‘好事已成誰索笑?屈身今去尚含羞。

    ’這兩句明白;末聯‘主人若問真名姓,隻在康宣兩字頭。

    ’康字與唐字頭一般,宣字與寅字頭無二,是影着唐寅二字,我自不能推詳耳。

    他此舉雖似情癡,然封還衣飾,一無所取,乃禮義之人,不枉名士風流也。

    ”學士回家,将這段新聞向夫人說了,夫人亦駭然。

    于是厚具裝奁,約值千金,差當家老姆姆押送唐解元家。

    從此兩家遂為親戚,往來不絕。

    至今吳中把此事傳作風流活柄。

    有唐解元《焚香默坐歌》,自述一生心事,最做得好!歌日: 焚香嘿坐自省已,口裡喃喃想心裡。

     心中有甚害人謀?口中有甚欺心語? 為人能把口應心,孝弟忠信從此始。

     其餘小德或出入,焉能磨涅吾行止。

     頭插花枝手把杯,聽罷歌童看舞女。

     食色性也古人言,今人乃以為之恥。

     及至心中與口中,多少欺人沒天理。

     陰為不善陽掩之,則何益矣徒勞耳。

     請坐且聽吾語汝,凡人有生必有死。

     死見閻君面不慚,才是堂堂好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