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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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着親手殺人的痛苦。

    又來将一切連在一起細細想過,我明白其實這是郭無極設的局。

    他約我在梅園相間,在石桌上放上他的長劍,将阮芷蔚從牢裡放出,其實都隻有一個目的——他想讓我親手殺死她。

    我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麼做,而且這一切,我不能說出口。

    我甯願相信他對我有情,也不願去相信,我喜歡了七年的人,竟然會這樣算計我。

     那個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喝得有滾燙的眼淚汩汩流出,我把頭靠在段梅清的肩膀上,說:“段梅清,我知道你會恨我。

    其實我也很怕,我怕跟你這樣的人過意輩子。

    可是誰讓我有負于你呢,無論以後你如何對我,我也不會怪你。

    ” 朦胧中,我感覺他的手,撫在我臉上,與冰涼的月色一樣不真實。

    恍惚聽見他在我耳邊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其實我也不怪你。

    可是要我當做什麼也沒發生,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 我靠在他的肩頭沉沉睡去,再醒來的時候,已是獨自一人躺在清晨的畫舫中。

     更聽笙歌滿畫船,驚覺寒蛩到曉啼。

     這種酒醒之後獨自一人的清冷孤寒,我想日後我在段梅清的昭陽殿裡,會有更多更深刻的體會。

     朦胧卻向燈前卧,窗月徘徊。

    曉夢初回,一夜東風綻早梅。

    } 轉眼入宮已有一年,我住在昭陽殿偏西側的香印齋裡。

    段梅清極少過來,來時也并不多話,大多數時候隻是與我各自讀書,他看他的兵法,我讀我的詩經,日子倒也悠閑。

     其實帶着對郭無極的失望來到這宮中,于我,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起碼不會再想他,亦不會再對段梅清有所怨怼。

    相濡以沫,這四個字的含義,卻在年複一年的朝夕相對中,緩緩浮上心頭。

     那日我正在窗邊讀書,侍女小雪一臉驚喜地沖進來說:“小姐,太子殿下來了!我帶着下人們退下吧,您要不要梳妝打扮一下……” 段梅清最近很忙,距上一次我見到他,已有一個月。

    我看着小雪喜形于色的樣子,心中竟也有幾分期待。

    擡頭隻見段梅清身着一襲明黃色長袍,跌跌撞撞地走進來。

    他身上龍涎香的味道混合着酒氣,無端讓我想起在畫舫的那個夜晚。

     我站起身迎過來,他卻一下子跌在我懷裡,滾燙的雙唇不由分說地吻上我的脖頸,肌膚一寸寸都戰栗起來,我奮力想要推開他,他卻越抱越緊,以一種無限孤獨的姿态将我抱在懷裡,仿佛我是一根救命稻草,他一松手我就會碎掉。

    我的心在一瞬間化成水,隻是任他抱着,說:“今日是她的忌日,你的心,很痛吧?” 他将下巴陷在我的頸窩,他說感情的事,本來就沒道理可講。

    我癡,我命,與人無尤。

     他說我未必能如尋常男子,每日陪你賞月畫眉,共看細水長流,也未必能接掌皇位,給你世間女子都仰望的榮光。

     但是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對你好。

     因為除了你,我一無所有。

     我心頭無端一震。

    鼻子一酸,竟有淚水汩汩流出。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為他流淚了吧。

    他的動作很輕,小心翼翼又激烈纏綿,他橫抱起我走向床榻,灼熱的手掌解開層層錦繡羅裙,可是他在我耳邊喃喃地說,芷蔚,芷蔚…… 我閉上眼睛,淚水洶湧而來,一滴滴漫過他的肩膀,我的肌膚,最後蒸騰在一夜芙蓉帳暖的夢境裡。

     打開錦囊,帛書上時他的字迹,上面寫着—— 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以後也不會愛上你。

     希望你,也是如此。

     {花前失卻遊春侶,極目尋芳。

    滿眼悲涼,縱有笙歌亦斷腸。

    } 那裡是一個與郭家的梅園相似的院子。

    你名中有個梅字,而我自幼鐘愛梅花。

    這個巧合,或許也是命運的另一次捉弄吧。

     記得我說過,因為了解而喜歡一個人,也許比喜歡之後才去了解要幸福得多。

     就像你了解過芷蔚,我了解過無極。

    就像他的神情是為了讓我繼續沉淪,而你的絕情,則是為了讓我放開。

     此時又是春日,我抱着一個啼哭的嬰兒,小小的面孔上依稀有你的影子。

    午後起風,你留給我的錦囊被吹落到院子裡的小池塘裡。

    我俯身去撿,卻見那帛上的墨迹層層化開……中間的許多字緩緩消失,“從來”、“沒有”……那些商人的字眼如花朵般潰散,隻剩下墨燙金線織成的幾個字。

     我……愛你。

     永遠……愛你。

     清風拂過,梅花瓣瓣飛舞,翩然似雪。

     我别轉過身,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