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華夏萬古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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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

    ” 何未在火車包廂内,緩緩拉上車窗的布簾,對從南京上車,前來接迎的軍官說:“吉将軍辭世前,留了一首詩。

    ” “卑職聽過。

    ”軍官肅聲道。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

    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

     一代抗日名将的詩詞,字字帶血,誰不曾聞。

     七七事變後,北平淪陷。

     每一日,從北方南下的實業家不計其數。

     《京報》主編湯女士舍棄全副身家,撤離北平,《京報》正式停刊; 天津久大精鹽公司,那個生産出國産第一袋精鹽,浪漫得在鹽袋上印出海王星的企業家,因日本人入侵平津,關閉鹽廠,帶着設備南下; …… 何未也如先前所言,一旦北平淪陷,舉家遷移,絕不留一艘輪船為日本人所用。

     “國勢多危厄,宗人苦播遷。

    南來頻灑淚,渴骥每思泉。

    ”斯年在金屬車輪碾壓鐵軌的震動聲裡,輕聲念着課本上的詩詞。

     “這句詩,說的正是‘衣冠南渡’,”何未道,“曆史上有數次北方士大夫,還有學子們的南遷,都是因為外族入侵,或是戰亂。

    ” 斯年細品“衣冠南渡”四字。

     車廂門突然被扣響,陪坐的軍官走過去,把車門推開一條縫隙,和門外人低語數句,回身,低聲道:“京漢火車站到了。

    ” “是武漢到了嗎?”斯年小聲問。

     “對,是武漢。

    ”她答。

     武漢,她從未來過。

     全民抗戰爆發,國共再次合作,南京政府從10月底開始往武漢遷移,四大銀行和各國駐華大使也先後遷至武漢。

    江城成為戰時政治、經濟的中樞。

     同一時間,緻力于抗日救亡的各界人士,全都彙聚在了這個九省通衢。

     這趟南下的列車上,不止有軍官、企業家,還有文藝界的名人、報業先驅和背井離鄉的流亡學生。

    隔着一道門,已聞隔壁車廂的喧嚣。

    尤以年輕人們亢奮收整行囊、争相下車的言語對話最清晰。

     斯年仿佛被感染,迫不及待地把課本塞進書包。

     雖何未沒講,但小女孩冥冥中感覺到,在武漢能見到闊别已久的父親,還有從出生就被藏在香港長大的弟弟…… “弟弟會叫姐姐了嗎?”她小聲問,背上書包。

     何未輕點頭:“會叫了,會背誦的詩詞,比你小時候要多。

    ” 他們随人流下車。

     京漢火車站始建于清光緒年,是當年第一條長鐵路的南端終點站。

    何未幼時,二叔南下,她問,這一趟要去哪?二叔在正陽門站台上,朝南指,講說:到這條鐵路的最南處。

     如今,她算是親眼見到了這座法式建築。

     她牽着斯年的手,自車站正門走出。

    石門正上方,有一隻展翅的蒼鷹,俯瞰人海。

     人頭攢動的車站外,何知妡一身天青色儒衫長褲,長發被綁成一個大辮子,垂在身後。

    她負手而立,于一輛黑色轎車旁,遙望何未和斯年。

     斯年幾步跑過去,擁住何知妡的腰,悶聲道:“七姑奶奶。

    ” 何知妡不禁笑,摸着女娃娃的頭發,吩咐兩江航運辦事處的人為何未一行人搬運行李。

    她同何未大略講了,長江沿岸碼頭的運卸貨和客流情況,待坐到車上,才認真盯着何未的眉眼看:“此一時,我又與上一回見大不同了吧?年年歲歲催人老啊。

    ” 何未一怔,瞧見七姑姑已顯疲态的眉眼,莫名想到離開北平前,在京郊的某個小院子見到的那位祝先生:“有一位先生,被日本人幾次登門拜訪,想請他出山。

    他說,隻想種菜,不願再披挂登台。

    ” 七姑姑也是一怔,随即笑。

     “他可是唱樊梨花的人,”何知妡輕聲道,“怎會為日本人披挂?” 樊梨花,昔日征西兵馬大元帥,憑借一柄九鳳朝陽刀,平定西北邊患的巾帼英雄。

     “我問他,可有話給你。

    ” 何知妡笑着說:“你倒是好,一見面便提舊人。

    ” “祝先生喝了半盞茶,說,問問她,白日裡可好。

    ” 何知妡默了半晌,難得露出小女兒的一面,目光下行,憶起少時:兩人學藝,師父不同,練功辛苦,能見的機會不多,每每在院子的回廊裡碰上都天黑了,祝謙懷都盡量在女妝下保持着男兒本色,腰杆筆直,盯着她瞧兩眼,讷讷問句:白日裡……可好? 轎車在路上行駛,車後座有着片刻的安靜。

     何未不願驚擾姑姑,握着手袋,隔着珍珠刺繡的軟布,像能摸到那張紙。

    那是一封電報: 江城冬寒起梅香,盼一會。

     ※※※※※※※※※※※※※※※※※※※※ 梅花是武漢市花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