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夜闌觀山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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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視,都笑了。

     那官員身旁的秘書忙耳語,道出兩人過去的姻緣,官員嘴裡讷讷着,隻怨自家多話。

     當晚召應恪是貴客,往來引薦者無數,何未沒同他說兩句話,他便被接走,去了另一處接風洗塵的酒會。

     其後一日,召應恪的秘書遞了名片到船運公司,邀她同遊故宮博物院。

     當年被何未和謝骛清一同救出租界,送上出海遊輪的召家小公子召應升,自大哥從政後,就重獲自由身,不久歸國,受聘于博物院,清點、管理清朝皇帝留下來的文物。

     那天召應恪請她去,何未在故宮博物院的大門外,見到召應升時,召應升一個大男人對着何未失了語,半晌才道:“我從回北平,一直不敢見你。

    當初……實在抱歉。

    ” 召應恪适時打破弟弟的窘迫,讓他帶兩人逛一逛博物院。

     召應升走在大小展櫃前,情不自禁說了許多的話:“遜清皇帝搬走後,日本人在《順天時報》上發文章,要我們把故宮交給他們管理,說我們政局混沌,應‘由最近之日本民族代為盡保管責任’。

    我就是看到這篇文章,氣得睡不着,坐船回國的。

    從一開始籌備登記造冊開始,做到了現在,薪水不多,勝在做的事有價值。

    ” 這個老同學已忘了在宮内被老太監折磨的往事,看着展櫃上的寶貝,視若珍寶:“說起我們故宮的理事們也都是風骨卓然,有個大理事叫莊蘊寬,真是硬骨頭,我們一度開不出薪水,他當時都不求北洋政府,用個人名義向銀行貸款,給大家發了工資。

    ” 就是有這些人,在軍閥混戰時,保住了故宮。

     那天,他們三人在館内留到四點,沿着宮道至太和殿前。

     召應升沒忍住,輕聲問:“謝将軍有消息了嗎?” 她被問得愣住,輕搖頭。

     等他們一行人離開故宮,她和召應恪坐在轎車後排座椅上,召應恪才低聲對她說:“謝骛清身份過于特殊,連我這裡都沒有他的消息。

    ” 當時她想問,你說,他還活着嗎? 後來想想,沒開口。

    一定還活着,她有感覺。

     …… 何未從往事中抽離,看着桌上的《申報》。

     “我倒是對你和召應恪的事,始終想不明白,”七姑姑笑着說,“照理說,青梅竹馬,又志趣相投,該順着婚約成親的。

    ” 或許,老天安排她退婚,就是為了認識謝骛清。

     “行程定在哪日了?”七姑姑問。

     “今夜,他先走,”何未說,“白将軍的那批東西我不放心,須親自盯着裝貨,送出北平。

    我們約了十日後天津利順德見。

    ” “自此後,你就要體會到什麼是背井離鄉了。

    ”七姑姑開她玩笑。

     “不管走到哪兒,我心裡還裝着白塔,裝着紫禁城,還有三山五園,”她笑,“還有姑姑。

    ” 何未返回百花深處的院子。

     院門外的小胡同裡,燈火依舊,家家熱鬧。

     院門内,堆滿了木箱子,其中半數是軍官們的發電機和發報機等公務用品,餘下的是這小院子裡的雜物,不少來自于謝骛清的叔叔嬸嬸。

     她進了院子,見老伯對着院子裡的大水缸抹眼淚,他年紀太大了,想着謝骛清這一别,怕今生再難見,心裡挂念,嘴上說不出,拍拍水缸的缸沿,将水震得晃了出來。

     何未沒打擾老人,繞過箱子,還有收拾東西的軍官們,進了正房。

     斯年正墊着腳,摘下相片牆上的那張合照:“這張是誰?” 謝骛清跨坐在一個凳子上,把剛摘取的相片裹上棕紅色的布:“斯年的叔公。

    ” 叔公。

     小女孩子捧着相片框,瞧了又瞧,擡頭再看心裡的爸爸,不知想到何處,抿着嘴角笑了。

    小娃娃已忘了兩歲前的香港生活,南下之行,于小孩子而言,更像是奔赴父親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