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古都夏日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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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未在院子裡叫人備車,本想去航運公司辦公室,但想到這幾日總有軍閥的幕僚過去,想和她談天津港口的合作…… 她改了主意:“去積水潭吧。

    ” 斯年今天學校開運動會,放學早。

     八歲的女孩子,穿着淺月白竹布衫和黑色裙子、白紗襪與小布鞋,背着個幹幹淨淨的白色小布包,正進了院門,一見她要出去,書包都來不及放,便跟着上了車。

     “我們班上幾個同學退學了,”斯年說,接過來何未給她的白毛巾,“說要去南京。

    她們說,馬上南北對立了。

    年紀最大的那個,我給你講過的,叫邵問東,他說其實東北軍在觀望,看誰赢了,就幫誰。

    ” “你們小,沒見過幾個月換一個總統的日子。

    看着就好,不必多聊這個。

    ”她為培養斯年的邏輯思維,和她說話慣來是和同齡人交談的口吻,一開始斯年總是聽不懂的,慢慢就能跟上她的思路了,思考能力超出常人。

     她随手拿起報紙看,上邊有幾篇分析29年美國經濟危機的文章。

     他們做海外航運,她常看些國外時評。

     斯年從藤編的報紙籃裡看到兩張照片,其中一張是當年北伐勝利時,各大軍閥的大合照,每個人穿着的軍裝樣式都不同。

     斯年留意的是那些人身上的軍裝。

     小女孩子辨認許久,發現沒有一個和謝骛清當初那張照片一樣後,神色黯淡下來。

    但也僅是沉默着,這幾年,她想爸爸了連照片都不敢看,怕勾起何未的傷心事,更别說開口提了。

     在酷暑裡,她們進了新開張的茶樓,到了茶館二樓。

     過去不讓在内城開娛樂場所,如今都一個個開起來了,也離家近了不少。

     此地曾是皇家的洗象池,其後和運河斷開,就成了名副其實的野水。

    如今,叫積水潭,離百花深處不遠…… 今日不知怎麼了,一直想到和他有關的。

     何未摸着耳垂上的紅玉耳墜兒,忽而想到恭王府一排紅燈籠下的男人身影……樓下平台上評書先生正說着《七俠五義》,一拍醒木,将她驚醒。

     她手裡打着個扇子,扇着,想扇去心裡的難過。

     “斯年呢?”她問。

     身後沒人答應。

     回頭看,扣青竟也不見了。

     腳步聲上來,扣青指着樓下,結巴地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小、小、小姐……二、二、二……小姐……” 這丫頭有幾年沒結巴過了。

     她心一緊,忙起身,往樓下跑,唯恐是斯年出了事。

     一樓沒人,她提着長裙邁過門坎,往西面瞧,還是沒有,再迎着日光看東面。

     盛夏刺目的日光裡,一個身着軍裝長褲和襯衫的男人,正将軍裝上衣脫下來,和站在車旁怔怔望着他的斯年對視着。

     “為什麼跟着我的車跑?”那個男人問斯年。

     何未幾乎窒住,日光将他周身渡着光,那臉……還有低頭看斯年的動作…… 她眼前一下子模糊了。

     太像他,卻不是他。

     這個男人太年輕了…… 何未怔怔立在那兒,沒打斷他們。

    無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像的人。

     斯年同她一樣,認錯了人,明知道年紀不對,卻還是仰着頭不舍地看着這個年輕将領。

     濃綠的樹影在身旁,斯年顧不上遮陽,而是站在曬得人皮膚發疼的太陽光下,幾次張口,發不出聲音…… 年輕男人嚴肅地問:“知不知道跟着車跑很危險?你家大人沒教過?” 斯年望着他,眼淚忽然掉出來。

     年輕男人微微一愣,蹙眉:“哭什麼?攸關性命,不是随便能胡鬧的。

    ” 斯年哭得更厲害了,眼淚不停往下掉,掉完用手背抹,抹完接着掉。

     …… “将軍,你對小孩子說話,盡量語氣軟和一些。

    ”身旁的軍官看不下去了,輕聲道。

     “你們是不是開車壓到她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