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思鄉亦念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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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6年年初,曆經兩次東征後,廣東全境統一。

     春節一過,何未南下去了香港。

     此行,是為完成二叔應承香港何家的一樁舊事。

     當初何未過繼到香港那一支,二叔就有約定,何未要過繼一個孩子過來,作為答謝。

    香港那邊提出的要求倒也不是為難他們,在重親族關系的家族,發達的人以收養族裡貧苦家庭的孩子為回報,過繼這種事十分常見。

     何未從一疊寄過來的照片裡挑了個年紀最小的女孩子。

    兩歲,長得像她。

     那邊何家回電确認時,說這孩子的生母去年才病故。

    孩子認生,希望何未親自過去,看看是否真有緣。

     何未痛快答應了。

     她一到香港,見大宅子花園裡穿着青色小襖裙的女孩子,蹲下來,對那小女孩一笑,那小女孩竟主動走來,摟住她的脖子。

    一旁的人讓女娃娃叫媽媽,女娃娃怔怔地不出聲。

     何未笑着,對一旁的人說:“叫小姑姑吧。

    ” 何未自己都是如此,隻有當着外人才稱二叔作爹。

    叫不習慣的話,沒必要強改口。

     小女孩叫何斯年,她生母姓斯,由此起的。

    何未沒讓改。

     何未怕行程洩露,南下前沒發電報給謝骛清,抵達香港後,才以公司的名義發電報到廣州。

    她在香港用一周時間處理了過繼的法律文件,卻沒等到謝骛清回電。

     這在她意料之内,謝骛清這幾個月一直在外剿匪。

     這些年南邊的境外土地大多淪為了法國殖民地。

    法國人和殖民地之間也是鬥争不斷,偷渡過來的人不少,和國内因戰亂而落草為寇的人一起遊走在邊境山地,成了兇悍遊匪。

     所以,剿匪也是謝骛清每年都要做事。

     雖如此,何未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去了廣州城。

     她靠朋友幫忙隐匿姓名進入廣州,也須跟着朋友返回香港,至多能留一夜。

     在來前,她早早打聽好了謝卿淮将軍的住處,領着斯年到了小公寓門口。

    幾次欽鈴後,開門的老伯終于挂着鐵鍊鎖,從門房洞内望出來。

    何未說要見謝卿淮将軍,對方搖頭,說将軍不在,就要關門。

     因謝骛清對她提過,廣州公寓是他二姐的,看守的人也是謝家二小姐的人,何未知道,這個人一定曉得謝骛清就是謝卿淮。

    她從手袋裡掏出個對折的硬殼本子,遞給那老伯,說哪怕不在,今晚也想住這裡。

     老伯不解,一打開那本子愣住,竟是一張以塑料薄膜壓好的空白婚書,待認清左下角的簽字和簽章,老伯當即合了本子,立刻摘了鎖鍊子,将本子兩手還給何未。

     何未抱起斯年,對等在街上的司機和秘書說,明早七點來接。

     她抱着女娃娃,跟着老伯進了公寓。

     素來是謝骛清入京,闖入她的世界,而今日,她像走入了屬于他的地方。

    小小的一間公寓,一樓是會客客廳和書房,二樓是卧房和客房。

     “将軍喜歡海棠,我也不會養……生怕養死了,”老伯指着書房裡的一盆盆海棠說完,就念叨着說,“家裡好久沒人回來了,我也沒吃的給小娃娃啊……啊,對,上個月将軍讓人從廣西送過來柑橘,還有的,我去拿。

    山地養出來柑橘,甜得很。

    ” 何未把斯年放到地闆上,被書架上的幾張照片吸引。

     她拿起一張謝骛清穿着最舊式軍裝的照片,看上去,該是他初被叫少将軍的時候,也就是十七八的樣貌。

    何未初次見少年的謝骛清,從這張舊照片裡能感受到眸光是亮的。

     隻是随年歲漸長,曆經幾次生死,元氣大傷,眼皮褶子深了,眼窩也深了,眼睛裡原來灼人的光被歲月蓋住、藏住了。

     斯年到陌生地方害怕,兩隻手臂環住她的大腿,仰頭看她。

     她蹲下身子,指着照片裡那個穿着長軍靴和立領軍裝的男人,對斯年說:“這是小姑父。

    ” 斯年一雙大眼睛盯着那照片。

     這是爸爸。

     斯年如此想,看得更仔細了。

     “不過不能叫出來,隻能藏在心裡,”她輕聲道,“你要叫他謝少将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