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雪夜照京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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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因為被車窗局限了視野,看不到正陽門的高處邊界,隻覺得那城門高到像頂上了蒼穹。

     這是過去入内城的必經之路,是多少學子想要博取功名的門。

     “胭脂帶了嗎?”他在她耳邊問。

     她一愣,偏頭見謝骛清,被他臉的影子籠着。

     怎麼受了傷還想這個。

     “帶是帶了,”她瞄司機和林副官輕聲說,“車裡有人。

    ”在他跟前倒是找回了做學生時的青澀。

     在感情上,她初開竅,确實青澀害羞。

     謝骛清翹起二郎腿,也看向車窗外的正陽門,臉上的笑意未散。

     何未和謝骛清到時,樓下池座早滿了。

     今日的廣德樓包廂都被上海商會包下了,一半留給了京中為名角捧場的貴胄公子和官太太們,另外的一半包廂給外省客人。

    新思潮打破了戲樓不入女客的傳統,如今捧角女人不少見,豪擲千金的太太們在包廂裡不露面,命人丢上台的銀元珠寶可不比男客少,早成了戲樓老闆眼裡的大主顧。

     她幼年時,戲樓還不準入女子。

    哥哥走後,戲樓漸開放,在京城七大戲樓裡,她頭一次來的就是這個廣德樓,坐哥哥喜歡的包廂,想到哥哥說的:世情本如戲,浮名草間露。

     哥哥陪二叔打下何家航運的根基,将這潑天的富貴留給了她。

    他縱是何家航運的大公子又如何,這京中早沒人記得了,正像他自己說的,聲名都是草上的晨露,轉瞬即逝。

     他們到通往二樓的木樓梯。

     樓梯不遠處一張長方桌子旁坐滿了今夜維護樓内治安的兵,戲樓的老闆正掏出一疊紅包,挨個發過去,說着,今日是臘月初八,過了臘八就是年了,是個好日子。

    那老闆一見何未便笑吟吟過來,禮了一禮,輕喚了聲二小姐。

     均姜遞給老闆一個紅包,道了句生意興隆。

    老闆道謝,以目詢問均姜這位貴客身份。

     “那位謝少将軍。

    ”均姜輕聲道。

     他上回到京,逢出現就是焦點。

    滿座皆望清,無人不識君。

     是以早留了名聲在四九城,均姜一強調“那位謝少将軍”,老闆即刻領悟,面上堆了笑,欲要開腔,木樓梯上已下來幾位北來的将門公子,笑着招呼謝骛清:“骛清兄在奉天走得急,連聲招呼都沒有。

    這不,大家為你,都追到北京來了。

    ” 謝骛清微微笑着,摘下手套,和其中一個象征性地握了下手。

     下來的幾人看到穿着披風的何未,見狐狸鑲邊遮擋下的女孩子的鼻尖和嘴唇,還有尖尖的小下巴,都被驚豔了一把,想撩起那礙眼的狐狸毛,見一見女孩子的眉眼。

    不過也就是想想,謝骛清的人還是沒人敢不打呼就結交的。

     “這位是?”握手的人笑着問。

     謝骛清笑而不語,手扶在她肩頭,低聲道:“此處人多,先去包廂。

    ” 何未被人引薦習慣了,難得體味到這種被“藏”的滋味,抿着唇一笑,微微點頭,帶均姜上了樓。

    她走到半途,順着樓梯往下望了他一眼,正見謝骛清也瞧着自己,似不看到她進包廂就放不下心似的。

     她心軟乎乎地,進了第一官。

     因今日都是身份要緊怕刺殺的客人,包廂已在觀戲那一側的木欄杆前懸了湘簾,不給樓下見這裡全貌。

     “好像是鄧公子來了。

    ”均姜為她脫下披風,自簾邊縫隙瞧樓下。

     何未輕推開簾子邊沿,看下去。

     真是久未露面的鄧元初,他戴着副玳瑁邊框眼鏡,臉上胡茬被刮得幹淨,襯衫和西裝都是為見謝骛清新換上的。

    他面上帶着一貫的微笑,少了意氣風發,多了幾分京城公子随波逐流的風流頹敗的氣息。

    這是在京中常見的,是前朝王公貴族和下台的軍閥公子失了權勢後,坐擁家财、不問前程,整日泡在翠暖珠香裡養出來的氣息。

     謝骛清被圍攏着,一時難抽身。

     鄧元初兩手插在西褲口袋裡,百無聊賴地瞧着池子裡,擡頭掃一排廂房上,意外對上了何未的視線。

    他一笑,索性不再等,先上了樓。

     進了包廂,鄧元初先道歉說:“昨夜宿醉,你叫我時,還沒醒過來。

    ” 他身上根本沒酒氣,何未沒揭穿他。

     他說完,又帶着歉意說:“當初清哥把你托付給我,這一件小事我都沒做到,卻讓你用外交部的關系照應了我,這一樁事還沒來得及道過謝,今日一并說了吧。

    ” 簾子外,一雙軍靴出現,謝骛清對着林骁和跟随而來兩個軍官說:“無論誰來,都說我在見要客。

    ” 鄧元初聽到謝骛清的聲音,回身,望向珠簾後的謝骛清。

     他挑簾進來,看到鄧元初,微微歎了口氣。

     鄧元初眼微微紅着,雖着西裝,卻還是雙腿并攏,敬了個軍禮:“謝教員。

    ” 謝骛清微微颔首,将披着的大衣脫下,丢在看戲的高背椅上。

    他一言不發地将軍裝解開,裹在身上幾個小時,腰腹上的傷不透氣,使人不舒服。

     他下午喝了酒混茶,眼下是茅台燒的香和桂花香在一處,将包廂裡經年累月積攢的煙土香氣壓了下去。

    他眼裡像蘊着的散不去的酒氣,面格外白,唇角微抿着,有着往昔在保定做教員時的嚴肅和冷靜:“原想挑個日子單獨見你。

    未未太擔心,等不了。

    ” 謝骛清站到鄧元初面前,注視着他:“是不是在北京遇到什麼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