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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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登報斷絕家族關系,不久便收到一封信,來自西北。

    外頭封皮上寫得是她,而裡邊套着的那封信,卻寫着“何知行親啟”,給二叔的。

     由此,昔日兩位知己有了聯系,一來二去,定下明年正月,帶小輩上京相見的日子。

    二叔定好日子,便離京辦事去了。

     離正月還早,人怎麼先來了? 何未把表給男人:“我今晚有事,你同他說,明日我定了地方,請他吃飯。

    ” “他想今晚就見,”男人又說,“另外這表,不打算再拿回去了。

    ” 今晚? 照她過去的習慣,絕不可能打亂計劃,臨時去見誰。

    可此人來曆特殊,于她而言,二叔看重的,便是最要緊、最應放在心上的。

     何未做了決定:“問個地址,或者讓他們的車帶路。

    ” 男人回了話,重新上車,從一旁胡同裡駛出輛轎車,行到前面去了。

     車跟上去後,何未留意到蓮房兩手交握着那塊懷表,一看就是拿不準這物件究竟有多貴重,不知收到何處,如何收才妥當的表現。

     何未笑了,輕聲說:“這東西對二叔比較貴重。

    你回去找個匣子收好,等他從香港回來,我還給他。

    ” 蓮房略松口氣,收妥。

     前車帶路,繞過學生們,往護國寺駛去。

     未幾,前車緩緩停在了新街口南大街的一個不起眼的小胡同口。

    與南大街的熱鬧相比,這胡同冷清得很,無甚特别。

     “這是哪兒?”蓮房問。

     “百花深處,”司機回說,“胡同口這邊是南大街,走到底,出去是護國寺東巷。

    ” 她和蓮房先後下車,借着車燈,瞧了一眼裡邊。

    土道,偏窄,兩旁的碎磚牆夾着一條前行的長路。

    除了名字雅緻,就是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胡同。

    她見裡頭黑,留着小心,跟那人往裡走。

     走到一個木門前,有兩人守在那,為她們推門。

    兩人雖穿尋常的布褂子,腳底下的馬靴出賣了他們,是兩個年輕軍官。

     小四合院裡,兩面房點着燈。

     “稍後見的,是我未婚夫,”何未對蓮房說,“帶你進去不大妥,留在此處等我。

    ” 蓮房驚訝,眼瞅着何未進去了。

     院子裡雖樸素,屋裡卻另有乾坤。

     不知是白家買了這裡,亦或是借住此處,無法判斷屋内的裝潢是誰的品味。

    正對門的牆上,挂滿了木框畫和照片,不中不洋的,正合此時京城讀書人的潮流。

     屋有兩道珠簾,一道在大門後,一道隔開裡外屋。

    裡外無人。

     炭火盆被擺在在正當中,不知為誰燒着。

     她遲疑片刻,脫下來白狐狸尾領子、十字貂的白色短大衣,正要把被衣領裹亂的及肩長發理順,一個高個子男人進了門。

     何未這動作停在半空,稍顯奇怪。

    她很快收回整理頭發的手,調轉方向,人扭正過來,正面來人。

    約莫是過去在軍校讀書時養出的脾性,他左手插在褲子口袋裡,不大講場面上的禮節,站在那兒跟一個閑人似的。

    好似不是一個請她來的主人。

     “我是何未。

    ”她先伸出右手。

     他和她握了下手,低聲說:“幸會。

    ” 好似握了塊冰坨子,凍得滲人。

    她很快抽回了手。

     “今晚我去六國飯店,确實有要緊事,”何未打定主意,如果他不邀請自己坐下,恐怕這場初次見面将會在三分鐘内結束,“倘若隻想要見一面,此刻就算見到了。

    若還有别的事談,不如明日定了酒宴,我來正式招待你?” “去六國飯店?見俄國公使?”他問。

     今夜公使們全回了各自的使領館,隻有俄國公使去了六國飯店。

    他如何知道的? 她細看了面前人兩眼。

     襯衫是熨帖合身的,襯衫的立領沒系,微分開。

    一個青年男人的臉如此幹淨清瘦,倒是少見。

    濃密睫毛下的一雙眼睛不算大,有着比尋常人都要大的黑色瞳孔。

    這雙眼,讓她想到夜裡的什刹海湖面,黑得無光無波,隻有湖中倒影的月色算唯一光亮。

     燈在他的右手邊,于是乎,鼻梁在側光下更顯高挺了。

    她從襯衫開始觀察他,複又回到襯衫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