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淮南皓月冷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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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冰……最後你和她說了什麼?”府上所有人驚魂方定,侍女扶着禦使夫人在内堂坐定,青璃喝了盞茶壓驚,看着送她回來的丈夫,最終忍不住問。

     仿佛依然有巨大的洪流在胸臆中呼嘯,章台禦使許久沒有回答,最終隻是開口,有些微情緒起伏地問:“你有了身孕,為何不告訴我?莫非是當時情切、随口扯的謊?” “不,沒有說謊!”剛坦白了自己婚前的欺騙,再度涉及到類似的問題時,青璃忍不住叫了起來,拉住丈夫的袖子,急切地,“是真的,已經兩個月了……我、我不說,是怕你不高興。

    ” “不高興?”章台禦使愣了一下,低頭看妻子蠟黃的臉——一夜驚亂,青璃蓬頭散發,不施脂粉的臉上有一種平日嚴妝盛服時所沒有的憔悴,然而在此刻,他感覺和他結缡多年的貴族夫人、卻從未看上去有這一刻的美麗。

     “我怎麼會不高興……那是我的孩子。

    ”年輕的禦使喃喃道,忽然歎息着伸手拂去妻子額前散亂的頭發,眼神溫和,“這些年來真是苦了你了。

    我實在不是個好丈夫。

    ” “……”青璃抓住丈夫袖子的手顫抖起來,陡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夏語冰看着窗外即将過去的漫漫長夜,閉上眼睛,長長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又回複到了青璃這麼多年來一直看不懂的,低聲道:“但是,總算,一切都要過去了。

    ” 還要問丈夫什麼,然而夏語冰已經轉過了身,眉間隐隐有沉重的神色,看了看天色:“已經五更了,我要去準備朝服和奏折,你好好休息吧。

    ” 将方才急切間攏起鎖住的所有文卷都拿出來,重新一一核對,理出明日早朝需要呈交皇上和大理寺的奏章,花了将近一個時辰才全部整理完。

     夜還是黑沉如鐵,但東風微微流動,傳來梅花的清冷香氣。

     東方的天際已經有了微微的魚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開始。

     年輕的章台禦使看着案上足以扭轉當今朝廷局面的彈劾奏章,仿佛氣力用盡般,長長吐了一口氣,有些筋疲力盡地低下頭去,用手托着額頭,手心裡被燒焦的痕迹還在,血肉模糊,每翻動一頁奏章就刺心地痛一次。

     ——然而,這點痛、哪裡及得上此刻他心中撕裂般的痛苦。

     事隔多年、然而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猝然出現,看到他最龌龊的一面時,天地陡然全部黑下來了,洪流呼嘯着急卷而來,将他滅頂湮沒。

    他甯可世上任何别人看到他在黑暗中的另外一面,哪怕是禦使台、大理寺,甚至承光帝都無所謂!——然而,偏偏看到的人卻居然是阿湮…… 那比讓他在天下人面前身敗名裂更甚。

     已經沒有辦法再忍受下去——這麼多年來,明的暗的,幹淨的和肮髒的,他安之若素地承受了多少。

    遊走于各方勢力中,不露一絲破綻地扮演着白晝和黑夜裡兩個完全不同的角色,會同青王将那些朝野間一切倒曹的力量慢慢凝聚在一起,形成新的暗流。

     然而在看到盡頭曙光的刹那,他終于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下去。

     那一直在他心裡激烈辯論的兩個聲音,讓他快要崩潰。

     何謂忠,何謂奸?何謂正邪?何謂黑白?——這些,本都該是絕對的、山窮水盡都不能妥協半分的東西。

    可這樣的生存,卻無疑是孤立無援的。

    所以他放棄了這樣的固守,想經由别的途徑、達到同樣的最終目的。

     然而,淪喪便是他付出的代價。

    他再也沒有一個純白的靈魂。

     為什麼他在下定決心不擇一切手段扳倒曹訓行的時候、不把自己的心挖出來呢? 這麼些年來,凝視着那些自己一手造成的冤獄,聽着那些被自己親手壓制下去的、含冤忍辱的呼聲,被百姓視為正義化身的鐵面禦使心裡已經被撕扯得支離破碎。

     在多年後再度看到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時,他終于再也不能忍受—— “且寬待一日讓我處理些事情——明晚,我等你來、一并清算所有的帳。

    ” 那時候,他在那個人耳邊,低聲懇求般地說出了這一句話。

     如果要了結一切,也希望由那一雙手來吧?多少年前,他曾牽着那雙柔軟的手,并肩走過長亭短亭,看過潮來天地青、浪去江湖白。

    直到他松開那雙手之後,多年來,心裡一直還是片刻不曾忘卻——也許不能忘卻的、并不是那年少的愛的本身,而是他生命中唯一曾有過的清澈潔白的日子。

     隻可惜,一切都無法再回頭。

     但是、在此之前,他要親手扳倒那個巨蠹。

    這些年的含垢忍辱,必須要有結果。

     “禦使大人,時辰到了,轎子侯在門外——請大人啟程進宮上朝。

    ”外面,管家禀告。

     已經更換好了大紅蟒服,聽着滴漏、靜坐等待天明的年輕禦使聞聲而起,一手拿起案上厚厚的彈劾奏折,目光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