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拓江湖

關燈
西門嵩老臉一肅,道:“這斷乎不可,你視為叔的何如人?” 甘棠心中十分感動,誠懇地道:“然則世叔又何以對‘青龍堡’衛堡主交代?” “顧不得許多了,我馬上差人通知對方暫停迎娶。

    ” “不,小侄家門不幸,飄零無依,不能誤了素雲妹的青春……” “難道為叔的養不活你夫妻倆?” “一方面小侄血仇在身,有生之日,除報仇之外,不作他想,另一方面,世叔豈能對‘青龍堡’出爾反爾,對彼此親朋也無法交待。

    ” 西門嵩長歎一聲道:“為叔的将何以對令尊堂在天之靈!” 甘棠雙目一紅,道:“事出非常,非人之過,世叔這樣做是對的,小侄今日此來,也是為了這點。

    ” “唉!為叔的将引為終生之憾。

    ” “世叔言重了。

    ” “棠兒對昔年慘案可有眉目?” “毫無端倪!” “棠兒的武功……” 甘棠臉一紅道:“幼從先父母修習了一點紮根基功夫,常年漂泊,别無所成!” 西門嵩搖了搖頭道:“棠兒,你現在就留在堡内,報仇之事,為叔的替你作主。

    ” 甘棠毅然道:“不!世叔盛情,存殁均感,小侄話已禀明,就此拜别!” 說着,站起身來。

     西門嵩大聲道:“什麼,你要走?” “是的!” “唉,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這也難怪,待你雲妹出閣之後你再來吧!” 甘棠急于離開,也不再分辨,拜了下去,道:“小侄拜别世叔,叔母及世妹前請代緻意。

    ” “你叔母在三年前辭世了!” “哦!” “你在外身世可曾對人提及?” “這倒沒有!” “很好,萬一被仇家發覺,定不會放過你,你既然執意要走,我不勉強留你了,記住,待素雲出閣之後,你回堡中來住,為叔的雖不成材,尚可替你訪到名師。

    ” “小侄會牢記這片盛德的。

    ” 西門嵩順手敲了一下桌子上的金磬,一名黑衣漢子,應聲而至。

     “送這位相公出堡!” “是!” 甘棠随那黑衣漢子,徑直出堡,出了堡門,黑衣漢子辭回,甘棠籲了一口長氣,像是了了一件最大的心事,對西門嵩不忘故舊的盛意,感激十分,對于業已他屬的未婚妻西門素雲,反倒毫無滞礙,他根本沒有見過她的面,所以腦海中沒有她的影子。

     轉出山坳,重上官道,一陣茫然襲上心來。

     何去? 何從? 饑餓加上疲之,使他舉步艱難。

     蓦在此刻 一個陰恻測的聲音傳自身後:“站往!” 甘棠陡吃一驚,回身望去,隻見一個蒙面人站在八尺之外,不由駭然道:“閣下何方高人?” 蒙面人語冷如冰地道:“這個你不必多問了。

    ” “閣下意欲何為?” “殺你!” 甘棠心頭大震,退了兩個大步,栗聲道:“殺我?” “不錯!”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要取你的性命!” “殺人總得有個原因,在下與尊駕何怨何仇……” “廢話少說,死後你自會明白。

    ” 話聲中,出手如電,如向甘棠腕脈,甘棠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一下被扣個正着,登時肝膽皆炸,目眦欲裂,切齒道:“閣下莫非認錯了人?” 蒙面人嘿嘿一陣陰笑道:“錯不了!” “閣下知道在下是誰?” “是本人奉命要殺的人!” “什麼,奉命?” “嗯!” “奉誰之命?” “我不會告訴你,認命了吧!” 甘棠瘋狂地吼道:“我永不認命,你……” 蒙面人伸指連點,甘棠砰然栽了下去。

     他心中明白,但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他想不通誰會派人要他的命,這些年來,他東飄西蕩,希望能訪到名師,習成絕藝,由于身手平庸,所以也沒有與人結怨…… 蒙面人陰狠地又道:“小子,這隻能說是你命該如此,死後别怨我,現在我把你吊在路旁樹上,自然有好心人替你收屍,人們會為你惋惜,好端端一個青年,何事想不開自缢道旁!” 一面說,一面取出一根麻繩,打了一個活結,套上甘棠的頸子。

     甘棠神志仍清,苦于開不了口,又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蒙面人玩這慘絕人寰的把戲,這不是偶然,是預定的毒謀,他有一種死不瞑目之感。

     死,在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心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得其所。

    死,并不如一般想象的痛苦,痛苦的是眼睜睜看着使命被毀滅而無法反抗。

     蒙面人抓起甘棠,朝着道旁的橫枝上一挂。

     這種殺人手法不但卑鄙而且殘酷,任何人都會以為他是自尋短見。

     任何一個高手,可以自斷心脈,自戮死穴,或自碎天靈以求解脫,但像甘棠這種平凡之輩,江湖中碌碌無名,不會有人懷疑這是謀殺。

     甘棠雖有極好的内功基礎,但穴道被制,與普通人并無二緻,首先是一種悶塞與窒息,繼之血脈停滞,胸張欲裂,那種痛楚,非筆墨所能形容,但更甚的是至死不知死因,這比有形的痛楚更深百倍。

     痛楚升到了一個極限,便自然消失,剩下的是一種虛飄的感覺,然後意識由模糊而喪失,百骸齊散,瞠目結舌。

     甘棠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便結束了生命。

     蒙面人伸手摸了摸甘棠的脈息,證明真的死了,才倏然飄過。

     甘棠知覺恢複,發覺自己躺在一片冷硬的岩石之上,四肢百骸,像是完全不屬于自己,睜眼一片漆黑,但可看到閃爍的星星。

     他第一個意念是:我是死了還是活着? 心念甫動,忽感數處要穴被重手點中,登時逆血返竄,全身蟲行蟻咬,宛若被撕裂了似的,慘嚎聲中,翻下了岩石,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再度蘇醒,手足方一動彈,要穴之上又被點了數指,氣血又開始逆行反竄,極度的痛苦,使他連思索的餘地都沒有,身軀翻騰扭動,似乎是順着山坡往下滾,不久,又告昏死過去。

     如此周而複始,死死活活。

     隻要神志一蘇,立時又被同一詭異手法點上穴道。

     他連下手者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這種痛苦,已超越了一個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極限。

     除了劇痛之外,腦海中已沒有任何意念存在。

     醒過來,又昏過去。

     從山頂上一直翻滾到山腳。

     衣衫盡碎,體無完膚。

     最後,他連翻滾的力量都沒有了,穴道被點,隻一震便昏死過去。

     失去知覺的人,無論多麼長的時間,在他隻不過是一瞬。

     他又醒了,身上全無痛楚之感,明燈照眼,他發覺自己躺在一間陳設極其豪華的房間裡,錦帳繡裝,床頭一個精巧的獸鼎,噴着如蘭似麝的香煙。

     這一境地,令他迷惑,驚奇。

     如果是一個離奇而可怕的夢境,這夢還沒有醒。

     如果這是死後的遭遇,那簡直不可思議。

     他無法确定自己是生是死,從離開“玉牒堡”之後,一連串的事故,使他驚怖而困惑,是真?是幻? 人影晃動之中,一個白衣少女,俏生生地出現床前。

     甘棠一骨碌坐起身來。

     “相公醒了!” 聲音嬌脆悅耳,但有一種冷冰冰的感覺。

     甘棠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少女并未消失,證明不是幻覺,把手指往嘴裡一咬,痛,這當然不是夢,不由脫口道:“我是死是活?”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死了,又活了!” “這,什麼意思?” “相公死了一次,但又活了!” “這是什麼地方?” “地下!” 甘棠毛骨驚然,栗聲道:“是陰間?” “人間地下,地下人間。

    ” “在下不懂。

    ” “婢子白薇,請相公沐浴更衣,太夫人召見!” 甘棠一躍下床,惑然道:“太夫人?” “是的!” “誰是太夫人?” “相公不久就可明白!” 甘棠滿心雲霧,仍不敢确定眼前是真是幻,可怕的經曆,又萦回腦際,“玉牒堡”退婚,被蒙面人狙殺,被神秘人不停點穴折磨,想起來餘悸猶在,想不到糊裡糊塗的會到了這神秘的地方。

     心念之中,不由脫口問道:“白姑娘……” “不敢當如此稱呼,請直接叫婢子名字!” “這……在下不知如何到這裡來的?” “婢子不敢饒舌,請相公立刻沐浴更衣!” 甘棠愕然了片刻,無可奈何地颔首,心想,見了什麼太夫人時,當可揭曉。

     沐浴梳洗之後,換上了書生服飾,裡外煥然一新,他人本俊逸,登時如變了另外一個人,精神朗玉,那婢女白薇不由看直了眼。

     甘棠被看得有些赧然,讪讪地道:“請帶路!” “哦!” 白薇這才驚覺,粉腮也是一紅,道:“相公經這七日調養,與來時判若兩人!” 甘棠一震道:“什麼,我已在床上躺了七天?” “是的!” “令人難信……” “請随婢子來!” 出了房門,但見曲檻回柱,雕梁畫棟,一排排的宮燈,照耀得如同白晝,但卻靜悄悄地不見個人影。

     甘棠愈來愈覺迷惘,這到底是什麼所在,難道真的是王侯宮阙? 顧盼之間,來在一間大廳之前,十二名勁裝少女,分兩排站在廳門之外。

     白薇在階下停步,高聲道:“婢子白薇回令!” 廳内傳出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帶人晉見!” 白薇向甘棠作了一個“請”的姿勢,然後徑直入廳,朝上方福了一福,退了開去。

     甘棠帶着驚奇而忐忑的心情,舉步入廳,擡頭一看,居中一張公案,案後坐着一個珠環翠繞的中年華貴婦人,四個少女環立身後,衣分白紅紫綠四色,剛才的白薇,是其中之一,四少女都出落得美似天仙,但卻冷若冰霜。

     盛裝中年美婦一派雍容尊貴之氣,面挂着一抹春花也似的笑容。

     甘棠心中大惑不解,難道這就是婢女白薇口中的太夫人?對方年紀并不大呀! 當下長身一揖,道:“武林末學參見前輩……” 貴婦身後的紅衣少女突然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