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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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青色人影,飛馳在千山萬壑之間,如出岫之雲,行空天馬,身法之奇、快,驚世駭俗。

     隻見這人影,一飄十幾丈,在岩頂樹梢,稍沾即起,如一團輕絮似的,不帶絲毫破空之聲,如若此際有人看見,定疑是空山幽靈現身,是人,哪有這樣飄忽快捷。

     他是誰? 他就是身負血仇,遭遇迷離,在古墓之中,幽居了五載的司徒文。

     五年 這不算太短的日子,江湖上已起了很大的變化,而他,何嘗不是在變,他已由一個被人追殺截擊的平凡的孤苦小孩,變成了身負武林絕學的翩翩少年。

     他正以“玄天秘錄”中,“天馬行空”的至高輕功身法,向山外疾馳。

     他要去了斷恩仇,去揭開許多困惑了他五年的謎底,心裡充滿了興奮,悲傷,快意和焦灼。

     一片五彩缤紛的桃花林,忽然呈現在眼前。

     窮山絕嶺之間,哪來如此繁茂的桃花林,看那些桃樹,井井有序,顯然是經過人工培植,不由放緩身形,向林中飄去。

     饑腸一陣辘辘,心想,蔔居在這裡的必定是高人隐士之流,何不去要點吃喝,順便讨些教益也好。

     心念一轉,踏着滿地落英,徑自緩緩穿林而内,行約裡許,桃林盡處,忽聽見水聲瀑瀑。

     舉眼一看,一條小溪彎彎曲曲的繞林而過,溪上搭着一條紅木闆橋,橋那邊是一個山環,萬竿修竹之中,隐隐露出一座低矮的茅屋。

     此情此景,不啻是傳說中的世外桃源。

     通過修篁幽徑,一椽三間一明兩暗的茅屋,突呈眼前,但卻寂無人聲,他不敢太過造次,整衣肅容,緩步上前,在距茅屋三丈之處,深深一揖,和聲道:“不知是哪位前輩仙居,請恕小可冒昧造訪,望能容拜見,并賜些許食物充饑。

    ” 連問數聲,竟沒有人應聲,不覺心下大疑,莫非屋主人有事外出,當下也不管失禮不失禮,徑行移步走上前去。

     剛想舉步踏入,一幅慘絕人寰的景象,使他愕然止步,做聲不得。

     隻見堂中桌椅淩亂,地上流滿鮮血,血泊中躺着三具屍身,肚破腸流,血肉狼藉,慘不忍睹。

    血迹已呈黑血,屍身陣陣腐臭味,中人欲嘔,看來陳屍已有兩天以上。

     約略可以看出一個是須發斑白的老者,另一個三十上下的中年人,一條齊肩削落的斷臂中,還緊握着一把帶鞘長劍,另一個卻是家人模樣半老中年。

     看樣子,還未交手,就一齊遭了毒手。

     而三人面目清平祥和,顯見不是兇惡之輩,既然已避居在這種人迹罕至的山僻之地,何以還會遭人毒手,看這三人的死狀,厥狀至慘,這動手的人,不是心懷極深怨毒,就必定是窮-兇極惡之徒。

     他忍着刺鼻的血腥腐臭之味,走入屋中,仔細一看,右邊的一間擺了三張木床,陳設極為簡單。

    左面一間,好像是女人的居處,他不遑細看,忙退身出來。

     堂中正面挂着一中堂,兩條幅,一看後面落款,赫然是“主人桃源居士慕容剛題并書” 幾個字。

     他如中巨雷,幾乎昏厥,眼淚撲簌簌直挂下來。

     他雙膝一屈,跪在老者屍前,先時不曾注意細目,這時辨識之下,天啊!這不正是父親玉面專諸司徒雷生平至好慕容伯父嗎? 七歲時,他清楚的記得慕容伯父帶着一子一女來他家住了三天,後來不知為了何事與父親争執,憤然離去,而父親也因此而常常長籲短歎。

     想不到,竟然主仆三人同遭了毒手,還有那比他大一歲的婉姐姐呢!是追趕敵人去了,還是有事外出? “伯父雲音在天之靈不遠,文兒不論天涯海角,也必要将仇人碎屍萬段,以慰在天之靈!” 他祝禱之後,立起身來,徑到卧室之中,想找尋點蛛絲馬迹。

     蓦然 微風飒然,他機警的轉身,一條纖細紅影閃處,一個風姿絕世的紅裳女子,已伏倒屍前,一聲尖叫,登時昏死過去。

    他不用看,就知道是慕容伯父的幼女慕容婉回來了。

     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怔立一旁。

     他看着這自幼喪母的婉姐姐,如今已是孑然一身,與自己正是遭遇相同,不禁又流下幾點淚來。

     心中盤算着,料理後事之後,與婉姐姐一同杖劍尋訪仇蹤……久久仍未見她醒來。

     不由暗罵自己一聲糊塗,伸出右手僅存的二指,曲拇指,食指遙遙點向她的“天殷穴”,一聲長喘之後,她已悠悠醒來! “婉……”剛說得一個婉字,隻見她杏目圓睜,殺機滿面,一躍而起,刷的拔出長劍,猛向他刺來。

     “賊子,我父女與你何仇何恨,如此趕盡殺絕,姑娘與你誓不兩立。

    ”,連哭帶罵,掌中劍盡向緻命之處刺來,形同拚命。

     他左閃有避,也是急得雙淚直流!茅屋狹小,他又不能還手,隻好破窗而出。

     她跟着一躍而出,一隻劍如靈蛇吞吐,盡是拚命招式,目眦盡裂,滿含怨毒。

     “婉姐姐,是我,文兒,你誤會了!”他一面閃避,一面右手連搖,口中不停悲叫。

     但她此時,因受了這巨大的刺激,神智已是不清,哪能聽得進半個字去,隻一味的拚命猛攻,看樣子不把他斃于劍下,決不甘休。

     “賊子,萬惡的魔鬼,你還手呀!今天本姑娘不把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婉姐姐,你聽我解釋呀!我是文兒,文兒!” 任他喊破喉嚨,對方隻作不聞,而招式也更見淩厲。

     他心中電轉,看今日之局,絕對無法解說清楚,不如暫且離開,待以後有機會時再說吧!反正自己已經在慕容伯父屍前立誓,要代報血仇,不争這早晚,還是正事要緊。

     他一面躲閃,一面悲聲叫道:“婉姐既然不聽文弟解說,我隻好先行一步了,天涯海角,誓要找到仇家!” 身形如柳絮飄風般,淩空而起,直向林頂樹梢瀉去。

     “賊子休走,留下命來!” 紅影閃處,她緊緊縱身追來,但,哪能及得上司徒文絕世輕功身法,轉眼已被抛後老遠。

     她一看,功力懸殊,不容易追上,而且心懸茅屋中父兄的屍體,隻好停身,怨毒已極的朝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叫道:“賊子,任你骨化飛灰,姑娘也認得你,總有一天血債血償!” 他一面悲傷慕容伯父等人的慘死,一面痛心婉姐的誤會,心如刀割.待到身後已不聞聲息,方才停下身形。

    他抑首雲天,心含悲痛,何以天下竟有這麼多不幸的事,這是誰造成的?一些肆虐武林的魔頭,敗類。

     一顆五年前深埋在心頭的“恨”的種子,迅速的發芽,茁壯,充滿心胸。

     他覺得一切為非作歹之徒皆可殺。

     隻有殺,才能止殺。

     殺一個惡人,保全無數的善良的人。

     恨 在胸頭激蕩洶湧。

     他直覺的需要刺激,血的刺激,他的心胸似要爆炸開來,以前,他被苦苦追殺的時候,他也會有過同樣的沖動,但那沖動促使他去學習絕藝,現在他奇緣疊遇,武功無師自通,這沖動的情緒,卻要他去實際行動。

     他腦海中,一直轉着婉姐姐凄厲的面容,和慕容伯父主仆三人的陳屍慘狀。

     桃源居士慕容剛和玉面專諸司徒雷,并稱為中原雙奇,内外功都臻上乘,而先後遭人毒手,行兇者的動機似在滅門絕族,仇家的身手當已到登峰造極之境,否則以中原雙奇的身手,焉能如此容易得手,他越想越覺得兩事如出一轍,很可能有連帶關系。

     但,他此刻既乏江湖閱曆,也沒個商量處,婉姐姐可能有幾分眉目,雙方既已發生這麼大的誤會,當然無法交談,他真不知如何安排自己。

     他忽然想起曾三次救他的蒙面怪人,說過當鐵笛揚威江湖之時,告訴他仇家的姓名,看來隻有遇到蒙面怪人之後,或許可以得到一些端倪。

     他忍受不了内心的激動,他需要發洩。

     一聲響徹九天的長嘯過處,身形如殒星劃空,直向山外瀉出。

     月光如銀,給大地披上了一襲輕紗。

     他足下如行雲流水,順着官道,向白雲莊方向馳去,他不時彈動他的右手兩個指頭,他要去索還這一筆帳。

     他忘了饑渴,忘了疲累,整夜的奔馳。

     當旭日剛從東方露出它的笑臉時,他已奔到行距白雲莊不及百裡的永華鎮。

     草草用罷酒飯,甫出鎮頭,便已發覺有人跟蹤,他暗笑一聲,不疾不徐的走去,對跟蹤的人,恍如未覺,連頭都不曾一回。

     面前忽現一片蒼林,濃蔭蔽日,他腳下一緊,閃電般射入,回身由右反繞而回。

     隻聽嗖嗖連聲,兩老者一壯漢,已自現身順官道淌入林中,其中一個鷹鼻兔唇的老者咦了一聲之後,向其餘兩人道:“這小子好滑溜的身手,怎麼轉眼就不見了?” 另一個尖臉削腮的猴形老者,眼珠一轉,似不放心的朝四邊重新掃視了一遍之後,向那壯漢道:“鐵牛,你可是看準了,這小子右手隻有二指,一直深藏袖中,腰插鐵笛……” “錯不了,用飯時,我與他是鄰座,一點不差。

    ” “咦!這小子莫非會飛不曾,怎的一轉眼就不見了?”那鷹鼻老者眉頭一皺,不斷的左顧右看。

     “我看還是放起旗花火箭吧……” “不用,小生已恭候三位多時!”一個幽幽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三人不由大吃一驚,猛然轉身,隻見一個俊美絕倫的書生,右手籠在袖中,一腰間插着一支烏光閃亮的鐵笛,正對自己淡淡而笑,不正是被自己三人追蹤的是誰! 人家如何欺近身來,尚且懵然不覺,如果人家要自己的命,豈不是易同反掌,心頭一震之下,不自覺的退了三步,滿臉尴尬之色。

     “三位尾随在下,究竟是什麼意思?” “笑話,陽關大道,難道隻許你一個人走?”猴形老者讪讪的一笑答道。

     “三位如果不說明真相,可别怪在下心狠手辣!” “你準備怎樣?”那叫鐵牛的壯漢環眼一睜道。

     “小意思,既然碰上,每人自動給我留下一隻耳朵,說明來意,然後再走!” 三人聞言,臉色一變,嗆嘟一聲,兵刃出鞘,兩老者各使一支青鋼長劍,壯漢則是一把厚背鬼頭刀,蓄勢戒備。

     俊美書生冷笑一聲,右手緩緩自袖中伸出,拇食二指輕輕一彈,一縷利厲指風,應指而出,挾刺耳尖叫,快通電閃,射向那壯漢。

     慘号聲中,那壯漢一隻左耳,已應聲落地,疾以單手掩耳,哼聲不止,血自指縫間汩汩滲出。

     兩老者哪曾見過這等功夫,登時臉呈死灰,連退數步,冷汗涔涔而下,目中流露出駭極光芒。

     “兩位意下如何?是否要在下動手。

    ” “小子欺人太甚!”兩老者同聲喝斥一聲,兩支劍顫起朵朵劍花,疾刺而來。

     隻覺眼前一花,持劍手腕一緊,兩支劍已到了書生手中,連人家如何出手均不曾看清,驚呼一聲,三人齊齊轉身,正欲起步逃走…… 眼前又是一花,俊美書生已攔在前面一丈之外道中,臉含輕笑,手腕一震,那兩支青鋼長劍頓時寸寸而斷,灑滿一地,唬得三人寒氣直冒,張口瞪眼,出聲不得。

     “我最後再說一遍,自去一耳,說出來由,否則,哼……”哼字方一出口,右手兩指,頓冒絲絲白氣,朝路旁樹身一指,哧哧連聲,徑尺樹身,突現兩孔。

     三人亡魂皆冒,面面相觑。

     兩老者對望一眼,似已下了決心,一咬牙,硬生生的将左耳撕下,痛得龀牙咧嘴,冷汗直流。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燕北雙雄,不忘今日之賜!”鷹鼻老者,聲音比哭還難聽的交代了這幾句場面話,向二人一擺手,正想…… “慢着,三位追蹤在下,是什麼意思,或是受什麼人指使,說完再走不遲!”說完冷笑一聲。

     三人知道今天如不說出來,決難走脫,但一想起身後那人,陰殘絕倫的手段,一說出來,還是免不了一死,一時之間進退維谷,比死還要難受。

     “三位不說,我也不強人所難,就留在這林中吧!”說着上前兩步,目中射出駭人棱芒,右手緩緩自袖中伸出。

     三人頓時面色如死,又退了數步,正要…… 暮然 一條紅色人影,自天而降,寒芒耀眼,向他當頭罩下,口中嬌斥道:“賊子,任你上天入地,姑娘必将你碎屍萬段,方才稱心。

    ” 他一閃身,已移開一丈開外,一看,慕容姑娘,滿臉怨毒之色,身方落地,又挺劍惡狠狠的撲上。

     “霓裳仙子!”那叫鐵牛的壯漢脫口叫出。

     他一面躲閃,一面想道,“霓裳仙子”果然人如其名,看來婉姐姐在江湖中也闖出了萬兒了。

     “婉姐姐……”他正想解釋。

     “呸!賊子,誰是你姐姐,你隻還我父兄的命來!”她不容分說,狂攻不已。

     他連急帶氣,心中的話,反而說不出來! 隻見劍風嘶嘯,劍影千重,一條古衣人影,順着劍勢,如粉蝶穿花般,遊走不休,劍勢雖淩厲,但卻沾不上他的一絲衣角。

     燕北雙雄和那鐵牛,連逃走都忘記了,隻顧欣賞那絕世身法,目眩神迷。

     他們哪會知道,這就是“玄天秘錄”中,所載的曠古淩今的絕世奇學之一“煙雲缥缈” 步法,此時司徒文不過施出了三成,如果施展到極限,根本不見人影,隻見一縷輕煙缥缈,即使遇到功力勝過自己的高手,也可自保有餘。

     轉眼幾十招過去,他幾次出聲,每次啟口,都被霓裳仙子慕容婉厲聲喝止,他苦在心裡,急在心頭。

     他不恨她,他知道她的心境,他同情她的遭遇,并且這兩家的血案,似是同樣的仇家所為。

     他和她都是中原雙奇的後人啊! 他知道,目前雖然誤會,但事情終有水落石出之日,隻有慢慢的尋找機會解釋。

     一陣破空之聲突傳,場中立時多了一個白發老者和一個妙齡少女,隻見她生得芙蓉為面玉為骨,一身月白勁裝,恍若嫦娥臨凡,西子重生,與霓裳仙子一比,竟是各有千秋,無分軒輕。

     衆人一怔之下,霓裳仙子的招式不由一緩,司徒文一閃脫出圈外。

     “公公,那不是怪手……”她本是慌不擇言,一想不妥,玉面登時飛上兩朵紅雲。

     他一看,可不是那無極老人公羊明,和存在心底的倩影公羊惠蘭,心中一喜,立現笑容。

     公羊惠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