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映秦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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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之夜,月色朦朦,猶如一張輕絲紗網,籠罩在秦淮河兩岸上。

    使周遭的樹木房舍、田野平川若隐若現,飄忽迷離,似乎即将消溶在濃濃的夜色裡。

    而那些穿梭在河中的一艘艘畫舫,卻是彩燈溢照、璀燦光明,仿佛天上的星星都被摘了下來,挂到了畫舫的檐角上、鑲到了河心裡。

    使得水面清清的流波,泛映出無數晶瑩的流彩,彙成一片片五色斑爛的光亮,真個如天上宮阙一般。

    畫舫上有明蛑皓齒、秀色可餐的妙齡少女侍酒,其中不乏色藝雙全的美人,是以達官貴人、學子文士、富商巨賈、纨挎子弟、江湖豪客乃至市井混混、三教九流,無不趨之若鹜,争相到畫舫上來尋歡作樂、抛金撒銀。

    人們按身份等級、囊中盈匮或是趣味喜好,分别選乘各種畫舫。

    畫舫有大中小三種型号。

    大型的有上下樓層,艙内可設兩三桌宴席,船尾還拖挂着一條烹饪船。

    此類大船刻意建造得雕梁畫棟、镂金描彩、美倫美奂。

    所辦肴馔,山珍海味,一并齊全,與城中大酒樓無分軒轾。

    中型的隻有一層艙面,船身也小得多,隻限擺設一桌酒席,艙内陳設豪華豔麗,所供酒菜以精細雅緻、花樣翻新取勝。

    小型的則裝飾得精巧玲珑,不設酒宴,隻供人乘坐遊河,饷以清茶瓜果,别具一番雅趣,頗受文士青睐。

    所有這些不同型号的大小畫舫,加起來有數百艘之多,無不滿載歡聲笑語、絲竹弦歌,把一條原本是冷冷清清的秦淮河,裝點得有如街市一般繁華熱鬧。

    每年四月起到中秋後,均是遊人最盛之時,河上畫舫穿梭,絡繹不絕,叫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此刻,在一艘富麗堂皇的大畫舫上,本城大富商、絲織業行幫會首萬吉正宴請幾位貴客。

    這位萬爺除絲織業外,還經營着船運業、造船業,在京師地面的富商巨賈中,也算得上是頭面人物。

    他生就一張國字臉,兩道卧蠶眉下,雙目如點漆,炯炯有神。

    一道鼻梁光潤飽滿,一張嘴方方正正如“四”字,形貌頗具威嚴之态。

    這副尊容,相面術士隻要一朝相,就認定他是大富大貴之人。

    在他旁邊,靠窗坐着的是獨子萬古雷,長相酷似老子,隻是更為清秀英俊,稱得上是俊朗豐神、儒雅飄逸,俨然一介書生,斯斯文文。

    他雙目朝着窗外,打量來來往往的畫舫,心不在焉地聽着父親與客人說着閑話。

    客人一共三位,正主兒史孟春,是近年來才在京師冒頭的富商,年約四十上下,貌相端正,目光犀利,一望而知不是平庸之輩。

    另兩位是油頭滑腦的師爺,一位姓羅,一位姓焦,是應天府府尹大人的幕僚。

    作陪的還有萬府的大管家陸文茂。

    主客加起來不過六人,卻占據了樓上整整一個艙面,而斟酒布菜的女侍足足有八個,她們一個個濃妝豔抹,打扮得十分妖冶,淺笑兮兮地為爺們把盞助興。

     在畫舫的下層,也擺了兩桌酒席,供萬爺和史爺的親随享用,侍候的酒娘也有八個。

    雙方壁壘分明,各據一桌,互不理睬,隻與酒娘們恣意調笑,大吃大喝,熱氣騰騰。

     相比之下,樓上顯得冷冷清清,面對美酒嬌娥,爺們都提不起興緻。

     酒娘中為首的春桃姑娘暗暗驚異,到畫舫上來的貴介公子、富商巨賈,不分老少,哪一個不是好色的主?面對美人,他們醜态畢露,動手動腳,恨不得把你一口吞了去,未見過今夜這幾位爺台,一個個正襟危坐,闆着面孔,毫無歡顔,似乎他們不是來尋樂子,都是來喝喪酒似的。

    這究竟是何緣故呢?須知“豔芳”号大畫舫遠近聞名,船上的嬌娘一個個稱得上是色藝雙全,雖然姐妹們賣藝不賣身,但慕名而來的卻是川流不息。

    然而不是大富大貴的有錢人上不了這條船,錢少的可望不可及。

    上了船的都被姐妹們施些手段逗得開心,留戀忘返,今夜再這麼下去,生意豈不做砸了。

     這樣一想,她使個眼色給衆姐妹,大家心意相通,立即有五位姑娘從壁角取出箫管笙簧,在一排錦凳上坐下,輕輕吹奏起來。

     春桃則輕啟朱唇,唱起小曲: “勸君今夜須沉醉, 樽前莫話明朝事, 珍重主人心, 酒深情亦深。

     須愁春漏短, 莫訴金杯滿, 遇酒且呵呵, 人生能幾何?” 萬古雷聽她唱的是唐代詞人韋莊的《菩薩蠻》,這姑娘聲情并茂,唱得不錯,當着父親和生人的面,不便大聲嚷嚷叫好,便輕輕贊道:“一字一珠,好!” 兩位師爺拍掌喝彩,其餘人點頭稱許。

     春桃見局面有些活動了,不禁嫣然一笑,心想不出所料,這世上哪會有坐懷不亂的真君子,他們不過是假正經罷了。

    正欲再展歌喉,忽聽一陣悠揚的胡琴聲從窗外傳來,其音柔韌剛勁、雄渾昂揚,其功底之深厚、技能之高超,非船上女樂伎所能比。

     萬古雷急忙循聲望去,隻見一艘小畫舫上有四人圍桌而坐,其中有一老者操琴,一女子背對船舷、在一側坐着。

     還未看得真切,一陣清脆的歌聲倏起,雖是女子珠喉,卻唱得響遏行雲,穿雲裂石,激得人血脈贲張,心潮澎湃。

    細聽之下,唱的是宋代大詞人辛稼軒的《南鄉子》,一首懷古抒志之作。

     何處望神州? 滿眼風光北固樓。

     千古興亡多少事, 悠悠。

     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

     坐斷據東南戰未休。

     天下英雄誰敵手? 曹劉。

     生子當如孫仲謀。

     萬古雷十分驚異,一個流落風塵的歌伎,居然能唱如此英雄氣概的曲兒,這是從未見過的奇事,忍不住大聲喝起彩來,惹得小畫舫上的人都朝他看,那姑娘也側轉身回過頭,隻見她生得明眸皓齒、秀麗端莊,美豔中含有一股英挺之氣,直瞧得萬古雷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大聲喚道:“喂,姑娘,可否到這邊船上來唱曲,禮金從厚如何?” 那姑娘一聽這話,非但沒有喜色,反而俊眼一瞪,斥道:“瞎了眼的東西,姑奶奶是供人消遣的歌伎嗎?瞧你象個書生,骨子裡卻是個纨挎子弟,仗着家中有幾個臭錢,便把那些苦命女子來作踐,你的聖賢書讀到哪兒去了!再敢這般無禮放肆,小心姑奶奶拆散了你身上的幾根賤骨頭,丢進河裡……” 座中一中年文士勸道:“蘭兒,少說幾句吧,犯不着和這等人一般見識。

    ” 萬古雷萬萬沒想到會招來一頓好罵,不禁面紅耳赤,又羞又惱,欲待發作,但唐突佳人,理虧在先,占不住個“理”字。

    可是這位姑娘又是罵又是恐吓,未免過分了些,要是不回她幾句,這口氣又實難咽下。

    念頭一轉,大聲道:“在下孟浪,一時認錯了人,并非有意冒犯,還請姑娘原宥……”語氣一轉,接道:“但姑娘出口傷人、兇相畢露,也未免小題大做,姑娘既是讀過聖賢書,當知古人‘惡言不出口’之訓哉!”說完露齒一笑,得意洋洋。

     那姑娘聽他賠禮,本欲了事,哪知後面的話簡直把人氣死,便一下子從座椅上跳了起來,尖聲叫道:“好可惡的東西,姑奶奶今日叫你下跪讨饒,叩頭賠禮!”說着就要往大畫舫跳。

     中年文士伸手一拉,道:“咱們是來遊耍的,犯不着與人生閑氣,坐下坐下!” 姑娘跺足道:“爹,你不聽他說話有多氣人,這等纨挎子弟不吃些苦頭,豈會學得收斂些,讓女兒過去教訓教訓他!” “坐下坐下,些須小事,不值得動手。

    ” 姑娘無奈隻好坐下,但與中年文士同桌的兩位翩翩公子卻站了起來,以折扇指着對方,喝令立即賠罪,到艙闆上來叩頭。

     着青衫的公子爺斥道:“你若不識相,便将你抛進河裡去喂王八!” 着褐衫的公子爺喝道:“你若不叩頭賠禮,打斷你的手腳,讓人擡着回去!” 萬古雷兩眼朝天,合掌于胸,喃喃道:“阿彌陀佛,這風光霁月的秦淮河上,哪來這班兇神惡煞、粗鄙野漢,豈不大煞風景哉!” 着青衫的公子爺大怒,一手提起長袍下擺,口中叱道:“小子你找死!”就欲騰身而起。

     中年文士連忙拉住他:“鄒公子且慢,些須小事,不值得認真,快請坐下吧!” 鄒公子道:“季爺,這小子油嘴滑舌,不掌他的嘴,焉能咽下這口氣!” 萬古雷接嘴道:“你們蠻不講理,動辄罵人打人,今日碰上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自可由你們張牙舞瓜,逞兇逞能,可你們也要小心些,一碰上勇武之士,便要倒那大黴,這便叫做‘惡人惡報’!”說完一縮頭,拉上窗簾,任憑那女子和兩個書生叫罵,再也不理,隻當沒聽見一般。

    一場口舌之争,并未吃虧,再吵嚷下去,未免無聊。

     這一幕,艙中人均看得清楚。

     在萬吉眼中,兒子遇事不慌,說話詞鋒犀利,既講理又不示弱于人,頗為老練,完全可以參預商務,替自己分擔些事務了,因此心裡十分高興。

    而在史孟春看來,萬家這位少爺不過是個逞口舌之利的公子哥兒,不敢和人家較個真章,是個沒用的廢物,不必放在眼内,隻要對付萬吉和幾個管家就可以了。

    至于春桃,心中卻充滿快意。

    誰叫他不聽自己唱歌,去招惹良家姑娘,以至招來一番痛罵,真是話該!這些富家公子全都是吃着碗裡的,瞧着盤裡的,個個貪心好色,好不叫人痛恨! 她笑嘻嘻說:“公子爺,人家不領情,還是将就些,聽奴家唱吧!” 萬古雷未及答言,忽聽窗外喝斥呼吼并夾着兵刃相擊的铿锵聲,便一把拉開窗簾看去,驚得他目瞪口呆,張口結舌。

     原來,就在他縮回艙裡的刹那間,那姑娘乘坐的小畫舫已被兩艘快船夾在中間。

    快船上的人全以黑巾蒙面,除了舵手和幾名槳手,其餘二十多人全都手執兵刃。

    有四人在小畫舫上與中年文士和姑娘動手,另外兩個公子爺因船小無法動手便跳到了左側的快船上,被船上的人圍着厮殺。

     隻有那操胡琴的老者坐着不動。

     萬古雷既驚訝又興奮,仔細看他們相鬥。

     中年文士和姑娘使的是雙鋒刀,刀葉如劍窄,上半截成弧形,比下半截寬些。

    文士刀法淩厲,招式威猛,那姑娘的刀法與父親相同,潑辣剛猛,卻比父親多些變幻,招式奇詭。

     與他們交手的四人武功不弱,兩人使刀,兩人使劍,人雖多了兩個,并未占得上風。

     再看那兩位公子爺,大概身上未帶兵刃,隻得以手中折扇對敵,兩人武功各異,但都是一把好手,與快船上的人也打得難分高下。

     豔芳号上的其餘人,都從窗中看到了這番吓人的景象。

     萬吉訝道:“這是從何說起,秦淮河上居然有強人,叫船家快離此地!” 陸文茂道:“春桃姑娘,把船駛向下遊!” 春桃拍着酥胸叫道:“吓死人啦,快讓他們掉頭往下遊走呀!” 那史孟春忽然出聲道:“不必,就在這兒瞧瞧熱鬧,萬爺莫非怕強人上豔芳号來嗎?” 萬吉心中不悅,強笑道:“幾個強人并不可怕,史爺既有興緻,那就不必轉向。

    ” 羅師爺和焦師爺卻沒這個雅興,相互對視一眼後,羅師爺說道:“強盜殺人,難免波及無辜,不如遠遠離開些好。

    ” 焦師爺忙接嘴道:“史爺萬爺都是貴人之體,要是強人上這畫舫來,危及兩位……” 史孟春冷冷道:“在下不怕,兩位又何須擔憂,強盜殺人,難得一見,看看何妨?” 羅焦兩人又對個眼色,不再出聲,可心裡卻戰戰兢兢、魂不附體。

     萬吉不知史孟春的用意,心想你不怕難道我怕不成,便鎮靜下來,瞧着窗外。

     春桃等姑娘則縮在壁角裡,朝另一扇窗外偷窺,不多時便蒙上雙眼,從指縫中偷窺。

     這時小畫舫上有了變化,中年文士一腳踹倒了一名強人,但快船上立即有人補了上去。

    最讓萬古雷驚奇的,不是動手的雙方,而是那個坐姿不變的琴師。

    他的胡琴依然放在膝上,手仍持弓,隻是沒有拉響而已。

    他雙目微閉,面朝豔芳号大畫舫,并不朝厮殺的人看。

     這樣的鎮定功夫,豈是一個不會武的人所能有的。

    這位老先生定是一位高手。

     萬古雷仔細打量老人形貌,隻見他面龐瘦削,下巴尖尖,身形羸弱,著一件灰布大褂,是個極為普通的老頭兒,不由想起一個人來,此人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莫非當真是他? 正想着,一聲慘嚎驚動了他。

    隻見中年文士一刀砍中了一個強人,那強人站不穩跌進了河中,另一強人緊接着也受傷倒在船上。

    左側快船上的人立即又有兩人跳了過去,雙足剛踏上畫舫,就被中年文士殺得手忙腳亂,不出五招,便被中年文士砍翻落進河中。

     與此同時,那姑娘也大發雌威,将一名對手砍傷,“撲通”一聲倒進河裡。

     燈光映照下,萬古雷瞧見了一片血水,把倒映在河中的一彎明月也染紅了。

     忽然,一聲斷喝,震響河面,隻見在小畫舫右側的快船上躍起兩人,眨眼便到了小畫舫上。

    正與中年文士動手的兩個蒙面人,立即躍回左側的快船上,去圍攻兩個公子爺。

     萬古雷一度未去注意他們,隻把目光盯在小畫舫父女兩人和操琴的老先生身上。

    此時順便掃視了一眼,隻見兩位公子爺身手不凡,快船上的強盜已被他們點倒了四個。

     他立即又移開目光,去瞧小畫舫。

    但見中年文士和姑娘将刀斜指,互為犄角,注視着對方。

    與他們對峙的兩個蒙面人一高一矮,衣着光鮮,高的着駝色,矮的着銀色,十分怪異,手上的兵刃也與衆不同,就像一面銅圓鏡安上了一個銅手把,沉甸甸,黃澄澄,也不知叫什麼名兒。

    心中不禁一動,想起兩個人來,一時大為驚駭。

    若此二人真是橫行江湖的天魔、地魔兩個大魔頭,中年文士和他女兒隻怕是兇多吉少。

     從中年文士的神情上看,雖然認出了對手,是以十分凝重,不敢貿然出手。

    就連那閉眼坐着的琴師,此刻也站了起來,将琴擱在一邊,緩緩地朝艙闆上走去,兩眼卻緊盯着兩個魔頭。

     快船上的蒙面人從兩個魔頭現身之時起,便不再與兩個公子爺動手,兩人似乎也被小畫舫上的緊張情勢所染,不聲不響躍回畫舫,立在中年文士身後不遠處。

    中年文士全神貫注在對手身上,對他們不聞不問。

     此時,老琴師已走到了中年文士與姑娘中間的空位上停下,身上的長袍無風自動,顯出了他精純的内力,使萬古雷甚為欽佩。

    但天魔、地魔可不是容易被吓倒的人,從他們那雙精光閃現的目光中看出,他們已躍躍欲試,即将發出緻命的一擊。

    這一擊,定然是石破天驚,威力無俦,江湖上又有多少人能夠抵擋? 萬古雷緊張得手心裡都出了汗,為中年文士和那俏姑娘擔心,他就是此刻躍了過去,也來不及救她的命,唯一可指望的就是老琴師。

    他如今毫不懷疑,老琴師就是名震江湖的胡琴先生西門儀。

    此老行蹤飄忽,何以會到了京師? 那天地雙魔更是神出鬼沒,也居然出現在秦淮河上,真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但此刻他不及細想,緊張萬分地注視着鬥場,隻等着那猛烈無比的一擊。

     突然,兩個魔頭身形一晃,回到了快船上,隻聽一聲吆喝:“撤!”兩隻快船便飛一般朝下遊而去,轉眼間便沒于暗處。

     這結果使人料想不到,萬古雷不禁松了一口氣,隻見那中年文士和姑娘将刀入鞘,胡琴先生則踱回原坐之處,閉上雙目養神。

     兩個公子爺則忙着問中年文士,那兩個使銅鏡做兵刃的怪物是誰,為何又不戰而退。

     中年文士道:“說來話長,這裡不是說話的場所,待回去再奉告如何?”說完不等回答,又對船家道:“各位受驚了,在下多出銀兩以表撫慰,這就把船劃回碼頭吧。

    ” 那姑娘不經意地朝大畫舫一看,和萬古雷打了個照面,“咦”了一聲,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徑自進艙裡去了,好叫萬古雷失望。

     不一會兒,小畫舫駛到了前面,萬古雷不禁怅然若失,隻好無精打采地轉回身來。

     史孟春忽然冷冷道:“戲瞧完了,萬爺,書歸正傳吧,時候不早,在下不能久候!” 萬吉瞧瞧兩位師爺,見他們微微點頭,便對春桃道:“請姑娘們退下,我們有事商談。

    ” 春桃十分詫異,敢情這幾位爺不是來找樂子的,那又何必花二百兩銀子包船呢? 她道:“總要留下一人侍候吧?” 萬吉道:“不必。

    姑娘們的花紅不會少的,就請各位走吧!” 春桃一揮手:“遵命!” 萬吉等姑娘們出了艙房,道:“史爺,在下在京師行商已非一年半載,為人行事可說是盡人皆知,一向是以和為貴,同行會中的朋友互讓互利,向無沖突。

    史爺欲置水運業,這本是好事,在下決不會從中作梗。

    史爺要在碼頭上讨個方便,在下當鼎力相助,所以今日請來了府尹大人的兩位師爺作證,在下願将部分碼頭讓出,史爺該滿意了吧?” 史孟春冷聲道:“敢問萬爺,這‘部分’是多大的地盤,還望明示。

    ” “西岸碼頭讓出兩畝地供史爺出入貨物,另撥五幢倉房,價錢低算,修路費則免了,算是在下一點心意,不知史爺以為如何?” 史孟春皺了皺眉,冷冷道:“三山門外東西碼頭,是沿長江進出貨物的裝卸地,萬爺獨占碼頭經營多年,獲利之豐自不待言,也該知足才是。

    更何況在下所求不多,隻要萬爺讓出一邊碼頭即可,那些陳舊的貨倉棧房以及道路,使用已是多年,在下出二千兩銀子盤下,萬爺若是再刁難拖延,隻怕一千兩也拿不到了,這又是何苦來哉,萬爺該仔細斟酌斟酌才好。

    ” 萬吉一聽,這是什麼話,當即面色一沉,道:“羅爺、焦爺,這話二位也聽到了。

    十天前史爺出價五千兩買下西碼頭,在下不曾答應,隻許在碼頭上為史爺提供個方便,今日在下作了讓步,史爺卻得寸進尺,并且出言不善,二位既然是充當中人,也該說句公道話才是,史爺的胃口不是太大了嗎?” 羅爺、焦爺對視一眼,交換個眼色。

     羅爺道:“這個嘛,依老夫之見,二位都是京師地面有頭有臉的人物,早不見晚見,今後當和合作才是,有什麼事,盡可心平氣和慢慢商量,焦爺,你說對不對啊?” 焦爺道:“羅爺說得極在理,兩位都是京師的富商巨賈,同是府尹大人的座上客,買賣上的事盡可慢慢商談,隻要心誠,天大的事都好說。

    以二位的财力,誰讓誰一步也無傷大局。

    除了碼頭水運,兩位還經營着别的許多行業,并非少了水運碼頭就不成。

    所以嘛,二位不必為了個碼頭傷了和氣,羅爺你說對嗎?” “對極對極,不值為個碼頭紅臉。

    ” 兩個老兒一唱一和,明顯偏袒着對方,使萬吉大感意外。

    這幾年羅焦二人從他手裡就得到不少好處,府尹大人就更不必說,怎麼忽然間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壓住火,他冷聲道:“二位師爺說得好,為區區碼頭,不值紅臉,在下已讓給史爺兩畝大的地,足夠史爺用的了,二位說是嗎?” 羅焦二人又對個眼色,羅爺道:“這個嘛,是的是的,萬爺一向慷慨,讓出一席之地是夠大方的了,老夫十分欽佩。

    隻不過……咳,史爺生意做得大,兩畝地嘛未免小了些……” 焦爺道:“史爺在萬爺地盤上占一席之地,彼此恐怕都不太方便,再說萬爺有一岸碼頭也夠用了,讓出一岸碼頭與史爺,彼此方便。

    ” “就是就是,兩位爺各占一岸碼頭,今後攜手合作,成了好朋友,府台大人定然高興。

    ” 萬吉看清了兩個腐儒的嘴臉,也不生氣,隻淡然道:“在下讓出兩畝地,已經盡力。

    ” 羅爺一楞:“萬爺,區區碼頭……” 萬吉斷然道:“以兩畝地為限,再多就愛莫能助,羅爺也不必多說。

    ” 史孟春冷笑道:“史某早已料到,萬爺決不甘心讓出一岸碼頭。

    請二位師爺轉禀府台大人,請多擔待,休怪史某人做事太絕,如今我要的是兩岸碼頭,隻出五百兩銀子,萬爺明日要是不答複,那就隻給一百兩,後日不答……” 萬吉再也忍不下一口氣,厲聲道:“在下的碼頭,誰也休想搶了去,京師重地,難道沒有王法了嗎?真是笑話!” 史孟春歎口氣:“适才那小畫舫上的人,差一點就送了命,這世上常有人死得不明不白,人要是死了,要财物何用?” 萬吉怒道:“你這話何意?” 史孟春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萬爺你多保重,還有這位儀表人才的少爺,千萬别出什麼禍事才好!” 萬吉大聲道:“羅爺,焦爺,這不是威脅萬某人嗎?兩位怎麼不說話?” 羅焦二人極為尴尬,說不出話來。

     陸文茂道:“當着二位師爺的面以言威脅,這自然是不把王法放在眼裡了?” 史孟春冷笑道:“我奉勸你們小心些,别遭什麼禍事,這話難道犯法了嗎?” 羅焦二人忙道:“這是良言,不犯法……” 萬吉叫道:“船家,回碼頭!” 艙内沉默下來,再沒人說上一句話。

     船到碼頭,各自登岸上車。

     臨别前,羅師爺小聲對萬吉道:“恕老夫再多一句嘴,史爺身後有人,連府台大人也招惹不起,萬爺就退一步保個平安吧!”言畢匆匆而去,登上馬車走了。

     萬爺心中忐忑不安,目送馬車遠去。

     該死的腐儒,這話何不早說! 萬古雷五歲那年,萬吉便請了京師的名武師、少林俗家弟子五雷掌沙宏授藝,同時請名儒教其讀書。

    萬吉之意,習武以強身骨,習文則為了長大後入仕做官。

    據好幾個算命先生說,萬古雷乃大富大貴之相。

    至十五歲時,沙老師父去世,萬吉不再為其延請武師,隻督促他勤奮讀書以應考。

    生日那天,萬吉請來了剛到京師不久的有名術士神八卦宮知非替他算命,宮知非讓他閉上眼,雙手在他腦袋上摸來摸去,又将他全身骨骼摸了個遍,然後對萬吉道:“恭喜萬爺,令郎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