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回 彩霧籠沙洲 群醜彌天喧蠱語 流光照川峽 輕舟兩岸渡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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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下,到了漢陽,再打主意。

     誰想船行到了滟-堆,那裡有好些險灘,照例要請客人趕一截旱路,以免危險。

    依了張鴻,自己既是精通水性,天氣又好,又是下水大船,可不必上去。

    呂偉卻因連日在船上思念愛女靈姑,心中煩悶;再加舟中酒已飲罄,前面不遠竹場壩有一著名賣酒人家,以前曾經過,欲待借着起早,繞路買它一醉,順便帶些好酒回船同飲。

    張鴻也是好酒的人,便依了他。

     這時已當三月春暮,沿江兩岸景物原本雄秀,再加上到處都是雜花亂開,紅紫芳菲,越顯得雄秀之中又添了幾分奇麗。

    二人又是捷如猿猱,力逾虎豹,無險可畏。

    一時走高了興,索性吩咐船夫子隻管放船前行,無須等候,等興盡時自會趕上前去。

    二人除思家外别無甚事,船縱去遠,也不愁趕它不上,隻管賞景閑遊,沿途流連。

    等到尋着那個酒家,已是日暮猿啼,東山月上了。

    仗着那開酒店的向幺毛是個熟人,叩門進去。

    二人素常慷慨好施,義聲遠播,認得與不認得人,俱都異聲尊敬。

    向幺毛見是他兩個,不禁喜逐顔開,接進去,喚出家人店夥,争先恐後地承應。

     二人道了來意,見店外高崖臨江,月色甚好,便要麼毛将酒菜搬在江邊危石之上,準備對月暢飲。

    荒山野店雖無什麼佳看,但是那時還是張獻忠之亂以前,蜀中物産殷阜,人民都養有雞豚,種有新鮮菜蔬。

    幺毛一面端整酒飯;一面令夥房蒸隔年存放的肥臘肉釀腸、血豆腐等類,做下酒菜;一面又命家人往菜圃裡去采嫩豌豆,殺肥母雞。

    忙亂了一陣,将酒菜先端上去。

    呂、張二人高岸飛筋,豪吟賭酒。

    下面是江流有聲,月光皎潔,滾滾銀濤一瀉千裡。

    再加上野肴園蔬,無不可口,益發興高采烈,憂慮全忘。

    迎風賭酒,酒到杯空,不覺飲醉。

    略吃了些飯食,便命撤去。

    給了加倍的錢,又買了幾瓶好酒,準備少時帶回船中去喝。

    因戀着月色波光,江景幽麗,不舍上路。

    知道山中人起早,吩咐麼毛将酒擱下,自去關門安睡,自己還要多坐一會才走。

     幺毛屢受呂偉施與,哪裡肯聽,直說:“想見二位還見不到,今日不知是哪陣風吹來,怎舍得離去。

    已命屋裡燒水泡山茶,與二位醒酒解渴。

    情願陪着二位談一整夜。

    山裡人也好長長見識。

    ”呂偉知他雖是鄉民,人卻不讨厭,又見其意甚誠,便依了他,命他同坐叙談。

    幺毛知道二人俱都脫略形迹,告聲得罪,便自坐下。

    呂偉無心中間麼毛: “近來各地盜賊峰起,川江中行旅商船還有往時多麼?”麼毛道:“你老人家不提起,我還忘了說呢。

    自從湖廣山陝到處有了流寇,川江中行旅商船,本就一天少似一天,前些日這裡出了好幾樁怪事呢。

    ”張鴻忙問有甚怪事。

     幺毛道:“川峽中常年陰霧,極少晴朗。

    隻我這裡是個山缺口,江面又寬,得見天日。

    上月有一天,太陽正出得大大的,我下崖去網魚,先見下流有兩隻大白木船往上走來,見慣的事,沒有在意。

    晚來收網回家,忽見那木船又随波逐浪漂了下來。

    春潮正漲,水勢正急,沒法将它鈎住。

    隻見船上人七橫八倒,俱已被人殺死,箱櫃全都劈開。

    那船一會工夫便被浪催着,往下流漂去,知是江船遇見水寇。

    正要回去,忽又見上流頭有一個兇神惡煞般的道人,身披八卦,一手持劍,一手拿着一片槳,也沒坐船,竟從水波上箭射一般飛來。

    先以為是妖怪,等到晃眼過去,才看出那道人腳下踏兩片木跳闆,身上還有血迹。

    幸虧我網魚的地方有個崖窟窿,沒被他看見,心裡吓得直跳。

    由此每隔幾天,常有死屍船隻從上流漂來。

    事後必見那道人踏着木闆,順流而下。

    卻未見他踏水往上流去過。

    我想那必是個有本領的強盜,在下流頭假裝搭載。

    混上客船,等到船到了上流頭險僻去處,然後将人全都殺死,再踏木随波往下流去,等候有錢的行舟,再去劫殺。

    這時已有四五天不見他走過,想必今日傍晚時節定要走過。

    二位這等英雄,何不将他殺死,也為江中行旅除去一個大害。

    ” 呂、張二人聞言,甚是忿怒,正要往下盤問,幺毛忽然一眼看向上流,低聲疾語道: “上流有點黑影,說不定便是他來了,二位快看。

    ”不一會,便離岸下不遠,果然是兩片木闆,上面站定一個道士,身材高大,相貌兇惡,頭卻不大。

    額前長有七個核桃大小的疙疽,襯着一張黑臉、濃眉、鷹鼻、暴眼、闊口,愈加顯得醜怪猙獰,令人厭惡。

    道人身上穿着一件大紅平金八卦道衣,腰系葫蘆兜囊,大約盛的是什麼暗器之類。

    背後插着一口寶劍,空着兩手。

    隻見他兩腿微微往下一頓,腳底下那兩塊木闆便似脫了弦的弩箭一般,在駭浪奔濤之上,往下流頭飛駛出去數十丈遠近,眨眨眼就沒了影子。

     呂偉正尋思這惡道曾在哪裡見過,猛聽張鴻道:“原來是他。

    ”呂偉忙問他是何人。

     張鴻道:“這厮名叫毛霸,便是惡道陳惟良的心愛徒弟。

    大哥可還記得那年成都花會,惡道師徒自道姓名,虜掠孕婦,想探紫河車,煉迷魂散,遇見獨霸川東李鎮川,路見不平,打将起來。

    惡道一身妖法,李鎮川一時仗義,哪裡是他對手。

    我二人因他雖是綠林中人,平日卻喜行俠仗義,正要上前相助,不料從碧筠庵内縱出一個小道姑,一照面便将毛霸打倒。

    陳惟良正取出法寶要放,忽又從人叢中跑來一個持紅葫蘆的窮道人。

    你我分明見他乘李鎮川發镖之際,從手上飛出一道白光,刺中陳惟良的要害,陳便死于就地。

     旁觀的人齊誇李俠客的神镖,沒有把窮道人看在眼裡。

    那窮道人笑了一笑就走。

    隻我二人留神,去追了他一陣,也沒追上。

    回來一打聽,說毛霸見師父被人殺死,便朝那小道姑苦苦求命。

    那小道姑見地方過來,怕惹人命,踢了他一腳,徑自回庵。

    李鎮川先是不便上前,見小道姑回了庵,還想殺了他,再去投案。

    這厮腿快,業已溜走。

    你說斬草沒有除根,小道姑庵中遲早難免生事,還約我多住幾日,每晚去至庵前庵後守望,始終未見動靜。

    直到有一晚,遇見一位老前輩,說出庵中人的來頭甚大,一百個陳惟良師徒也非對手,用不着我們操心,才行罷手。

    這才不滿十年的事,就忘懷了麼?” 呂偉想了想,答道:“我們快追下去,這斯定在前面劫殺行旅。

    适才過去時,仿佛還見他回過頭來對我們怒目相視,頗似含有惡意。

    我因他頭上七個肉包眼熟,正想是在哪裡見過。

    那年我們雖未及上前,惡道便已伏誅,但已喊出聲來,那位窮道人又從我二人身後閃出發的飛劍,說不定這厮把我們當作窮道人一黨,記恨前仇。

    他劫了人回來,還許到此地來尋仇呢。

    ”張鴻聞言,忙道:“大哥之言一些不差,我也曾見他發覺我們在此,目露兇光。

    與其他來,不如我們迎頭趕上,省得老幺他們見了害怕。

    ”說罷,二人匆匆起身,辭别老麼,又丢下一錠銀子,便施展輕身功夫,步履如飛,順山路往下流頭趕了下去。

     老麼拿起銀子,還待謙遜幾句,見石上的幾瓶酒和一些瘦臘肉巴二人尚忘了帶去,連忙邊追邊喊道:“二位爺快請停步,你老買的酒還沒有帶走呢。

    ”呂偉高聲答道: “暫存在你那裡,我們有事,改日再取吧。

    ”說時腳步未停,未容老麼二次開口,人影越來越小,轉眼變成兩個黑點,疾如星駛,沒人叢莽林海之中,依舊是荒崖寂寂,江聲浩浩,哪裡還看得見一絲蹤影。

    老幺因以前屢受呂偉周濟,苦難盡心,好容易盼他到來,本打算強留二人盤桓上一二日,多煮一點腌臘雞肉,送給二人帶往路上食用。

    不曾想走得這麼快,好生後悔自己不該多嘴。

    當下喚出兒子向三毛,收拾安睡不提。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