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夭矯三松郁青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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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喜交集之下,隻見黑索的另一端竟是持在張無忌手中。

    他并未練過“金剛伏魔圈”的功夫,說到心意相通、動念便知的配合無間,那是遠不及渡難,但内力之剛猛,卻是無與倫比,黑索上所發出的内勁直如排山倒海一般,向着四面八方逼去。

    渡厄與渡劫的兩條黑索在旁相助,登時逼得索外七人連連倒退。

    渡難專心緻志對忖那黑須老者,不論武功和内力修為都是勝了一籌,他坐在松樹穴中,并不起身,十指拍、戳、彈、勾、點、拂、擒、拿,數招之間,便令那黑須老者疊遇險招。

    那老者見同伴七人處境也均不利,當下一聲怒吼,從圈中躍出。

    張無忌将黑索往渡難手中一塞,俯身運起乾坤大挪移心法,又将壓在地牢上的巨石推開了尺許,對着露出來的洞穴叫道:“義父,孩兒無忌救援來遲,你能出來麼!”謝遜道:“我不出來。

    好孩子,你快快走罷!”張無忌大奇,道:“義父,你是給人點中了穴道,還是身有铐鍊?”不等謝遜回答,便即縱身躍入地牢,噗的一聲,水花濺起。

    原來幾個時辰的傾盆大雨,地牢中已積水齊腰,謝遜半個身子浸在水裡。

    張無忌心中悲苦,伸手抱着謝遜,在他手足上一摸,并無铐鍊等物,再在他幾處主要穴道上一加推拿,似也非被人施了手腳,當下抱着他躍出地牢,坐在巨石之上,張無忌道:“此時脫身,最好不過。

    義父,咱們走罷。

    ”說着挽住他手臂,便欲拔步。

     謝遜卻坐在石上,動也不動,抱膝說道:“孩子,我生平最大的罪孽,乃是殺了空見大師。

    你義父若是落入旁人之手,自當奮戰到底,但今日是囚在少林寺中,我甘心受戮,抵了空見大師這條性命。

    ”張無忌急道:“你失手傷了空見大師,那是成昆這惡賊奸計擺布,何況義父你全家血仇未報,豈能死在成昆手下?”謝遜歎道:“我這一個多月來,在這地牢中每日聽着三位高僧誦經念佛,聽着山下寺中傳來的晨鐘暮鼓,回思往事,你義父手上染了這許多無辜之人的鮮血,實是百死難贖。

    唉,諸般惡因罪孽,我比成昆作得更多。

    好孩子,你别管我,自己快下山去罷。

    ”張無忌越聽越急,大聲道:“義父,你不肯走,我可要用強了。

    ”說着轉過身來,抓住謝遜雙手,便往自己背上一負。

    隻聽得山道上人聲喧嘩,有數人大聲叫道:“甚麼人到少林寺來撒野?”一陣踐水急奔之聲,十餘人搶上山來。

    張無忌持住謝遜雙腿,正要起步,突然後心“大椎穴”一麻,卻是被謝遜拿住了穴道,雙手無力,隻得放開了他,急得幾乎要哭了出來,叫道:“義父,你……你何苦如此?”謝遜道:“好孩子,我所受冤屈,你已對三位高僧分說明白。

    我所做的罪孽,卻須由我自己身受報應。

    你再不去,我的仇怨又有誰來代我清算?” 張無忌心中一凜,但見十餘名少林僧各執禅杖戒刀,向那八人攻了上去。

    乒乒乓乓交手數合,那持判官筆的黑須老者情知再鬥下去,今日難逃公道,隻是功敗垂成,被一名無名少年壞了大事,實是大大的不忿,朗聲喝道:“請問松間少年高姓大名,河間郝密、蔔泰,願知是哪一位高人橫加幹預。

    ”渡厄黑索一揚,說道:“明教張教主,天下第一高手,河間雙煞怎地不知?”持判官筆的郝密“噫”的一聲,雙筆一揚,縱出圈子。

    其餘七人跟着退了出去。

    少林僧衆待要攔阻,但那八人武功了得,并肩一沖,一齊下山去了。

     渡厄等三僧對謝遜與張無忌對答之言,盡數聽在耳裡,又想到适才他就算不是乘人之危,隻須袖手旁觀,兩不相助,當蔔泰破了“金剛伏魔圈”攻到身邊之時,以河間雙煞下手之辣,此刻三僧早已不在人世。

    三僧放下黑索,站起身來,向張無忌合十為禮,齊聲道:“多感張教主大德。

    ”張無忌急忙還禮,說道:“份所當為,何足挂齒?” 渡厄道:“今日之事,老衲原當讓謝遜随同張教主而去,适才張教主真要救人,老衲須是無力阻攔。

    隻是老衲師兄弟三人奉本寺方丈法旨看守謝遜,佛前立下重誓,若非我三人性命不在,決不能放謝遜脫身。

    此事關涉本派千百年的榮辱,還請張教主見諒。

    ”張無忌哼了一聲,并不回答。

     渡厄又道:“老衲喪眼之仇,今日便算揭過了。

    張教主要救謝遜,可請随時駕臨,隻須破了老衲師兄弟三人的‘金剛伏魔圈’,立時可陪獅王同去。

    張教主可多約幫手,車輪戰也好,一湧而上也好,我師兄弟隻是三人應戰。

    于張教主再度駕臨之前,老衲三人自當維護謝遜周全,決不容圓真辱他一言半語、傷他一毫一發。

    ” 張無忌向謝遜望了一眼,黑暗中隻見到他巨大的身影,長發披肩,低首而立,似乎心中深自忏悔昔日罪愆,無複當年神威凜凜的雄風。

    張無忌淚水幾欲奪眶而出,尋思:“今日是打不過他們的了,義父又不肯走,隻有約了外公、楊左使、範右使他們再來鬥過。

    這三條黑索組成的勁圈便如銅牆鐵壁相似,适才若不是渡難大師在我背上打了一掌,那蔔泰便萬萬攻不進來。

    下次縱有外公和左右光明使相助,是否能夠破得,實未可知。

    唉,眼下也隻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便道:“既是如此,自當再來領教三位大師的高招。

    ”回身抱着謝遜的腰,說道:“義父,孩兒走了。

    ” 謝遜點點頭,撫摸他的頭發,說道:“你不必再來救我,我是決意不走的了。

    好孩子,盼你事事逢兇化吉,不負你爹娘和我的期望。

    你當學你爹爹,不可學你義父。

    ”張無忌道:“爹爹和義父都是英雄好漢,一般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都是孩兒的好榜樣。

    ”說着躬身一拜,身形晃處,已自出了三株松樹圍成的圈子,向少林寺三僧一舉手,展開輕功,倏忽不見,但聽他清嘯之聲,片刻間已在裡許之外。

    山峰畔少林僧衆相顧駭然,早聞明教張教主武功卓絕,卻沒想到神妙至斯。

    張無忌既見形迹已露,索性顯一手功夫,好教少林僧衆心生忌憚,善待謝遜。

    他這一聲清嘯鼓足了中氣,綿綿不絕,在大雷雨中飛揚而出,有若一條長龍行經空際。

    他足下施展全力,越奔越快,嘯聲也是越來越響。

    少林寺中千餘僧衆齊在夢中驚醒,直至嘯聲漸去漸遠,方始紛紛議論。

    空聞、空智等知是張無忌到了,均是平增一番憂慮。

     張無忌奔出數裡,突然道旁一株柳樹後有聲叫道:“喂!”一人躍了出來,正是趙敏。

     張無忌停嘯止步,伸手挽住了她,見她全身被大雨淋濕了,發上臉上,水珠不斷流下。

    趙敏問道:“跟少林寺的秃頭們動過手了?”張無忌道:“是。

    ”趙敏道:“謝大俠怎樣了?有沒見到?”張無忌挽着她手臂,在大雨中緩步而行,将适才情事簡略的說了。

    趙敏沉吟道:“你有沒問他如何失手遭擒?”張無忌道:“我隻想着怎地救他脫險,沒空問到這些閑事。

    ”趙敏歎了口氣,不再作聲。

    張無忌道:“你不高興麼?”趙敏道:“在你是閑事,在我就是要緊事。

    好啦,等救出了謝大俠,再問也不遲。

    我隻怕……”張無忌道:“怕甚麼?你擔心咱們救不了義父?”趙敏道:“明教比少林派強得多,要救謝大俠,終究是辦得到的。

    我就怕謝大俠決心一死以殉空見神僧。

    ”張無忌也是擔心着這件事,問道:“你說會麼?”趙敏道:“但願不會。

    ”二人一路說話,來到杜氏夫婦屋前。

    趙敏笑道:“你行迹已露,不能再瞞他二人了。

    ” 張無忌見茅舍之門半掩,便伸手推開,搖了搖身子,抖去些水濕,踏步進去,忽然間聞到一陣血腥氣。

    他心下一驚,左手反掌将趙敏推到門外,黑暗中突然有人伸手抓來。

    這一抓無聲無息,快捷無倫,待得驚覺,手指已觸到面頰。

    張無忌此時已不及閃避,左足疾飛,徑踢那人胸口,那人反手一勾,肘錘打向他腿上環跳穴,招數狠辣已極。

    張無忌隻須縮腿一讓,敵人左手就挖去了他一對眼珠,當即提手虛抓,他料敵奇準,這麼一抓,剛好将敵人左手拿在掌中,便在此時,環跳穴上一麻,立足不定,右腿跪倒。

     他正要乘勢扭斷敵人的手腕,隻覺所握住的手掌溫軟柔滑,乃是女子之手,心中一動,沒下重手,提起那人往外甩去,噗的一聲,右肩劇痛,已中了一刀。

     那人一躍出屋,揮掌向趙敏臉上拍去。

    張無忌知道趙敏決然擋不了,非當場斃命不可,忍痛縱起,也是揮掌拍出,雙掌相交。

    那人身子一晃,腳下踉跄,借着這對掌之力,縱出數丈之外,便在黑暗中隐沒不見。

     趙敏驚問:“是誰?”張無忌“嘿”了一聲,懷中火摺已被大雨淋濕,打不了火,生怕右肩上敵人的短刀有毒,不即拔出,道:“你點亮了燈。

    ” 趙敏到廚下取出火刀火石,點亮油燈,見到他肩頭的短刀,大吃一驚。

    張無忌見刃鋒上并未喂毒,笑道:“一些外傷,不相幹。

    ”當即便拔出刀來,轉頭隻見杜百當和易三娘縮身在屋角之中,當下顧不得止住傷口流血,搶上看時,二人已死去多時。

    趙敏驚道:“我出去時,他二人尚自好好地。

    ”張無忌點點頭,等趙敏替他裹好傷口,拿起短刀看時,正是杜氏夫婦所使的兵刃,隻見屋中梁上、柱上、桌上、地下,插滿了短刀,顯是敵人曾與杜氏夫婦一番劇鬥,将他夫婦的短刀一一打得出手,這才動手加害。

    趙敏駭然道:“這人武功厲害得很啊。

    ”适才摸黑相鬥,張無忌若非動念得快,料到那人要來抓自己的眼珠,不但此時已成了瞎子,多半自己與趙敏都已屍橫就地。

    再看杜百當夫婦的屍身時,隻見胸口數十根肋骨根根斷成數截,連背後的肋骨也是如此,顯是為一門極陰狠、極厲害的掌力所傷。

    他數經大敵,多曆兇險,但回思适才暗室中這三下兔起鹘落般的交手,不禁越想越驚。

    今晚兩場惡鬥,第一場以一敵三,曆時甚久,但驚心動魄之處,遠不如第二場瞬息間的三招兩式。

    趙敏又問:“那是誰?”張無忌搖頭不答。

    趙敏突然間明白了,眼中流露出恐懼神色,呆了半晌,撲向張無忌懷中,吓得哭了出來。

    兩人心下均知,若不是趙敏聽到張無忌嘯聲,大雨中奔出去迎接,因而逃過大難,那麼此刻死在屋角中的已不是兩人而是三人了。

    張無忌輕拍她的背脊,柔聲安慰。

    趙敏道:“那人要殺的是我,先把杜氏夫婦殺了,躲在這裡對我暗算,決不是想傷你。

    ”張無忌道:“這幾日中,你千萬不可離開我身邊。

    ”沉吟片刻,又道:“不到一年之間,何以内力武功進展如此迅速?當世除我之外,隻怕無人能護得你周全。

    ” 次日清晨,張無忌拿了杜百當鋤地的鋤頭,挖了個深坑,将杜氏夫婦埋了,與趙敏一齊跪下來拜了幾拜,想起易三娘對待自己二人親厚慈愛,都不禁傷感。

     忽聽得少林寺裡鐘聲當當不絕,遠遠傳來,聲音甚是緊急,接着東面一道青色煙花直沖上天,南方紅色、西方白色、北方黑色,數裡外更升起黃色煙火。

    五道煙火将少林寺圍在中間。

    張無忌叫道:“明教五行旗齊到,正面跟少林派幹起來啦,咱們快去。

    ”匆匆與趙敏換了衣服,洗去手臉的污泥,快步向少林寺奔去。

     隻行出數裡,便見一隊白衣的明教教衆手執黃色小旗,向山上行去。

    張無忌叫道:“顔旗使在麼?”厚土旗掌旗使顔垣聽到叫聲,回頭見是教主,大喜之下忙上前行禮參見。

    旗下教衆歡聲雷動,一齊拜伏。

    顔垣禀告:明教群豪得悉謝遜下落後,商議之下,均覺如等到端陽節天下英雄群聚少林之時再來讨人,就得與舉世群雄為敵,眼下既無法禀明教主,隻得權宜為計,于端陽節前十日由楊逍、範遙率領,盡集教中高手,來少林寺要人。

    料想大動幹戈,多半難免,那倒也罷了,隻是到處尋不着教主,不免有群龍無首之感。

    教衆吹起号角,報知教主到來。

    過不多時,楊逍、範遙、殷天正、韋一笑、殷野王、周颠、彭瑩玉、說不得、鐵冠道人等人先後從各處到來,銳金、巨木、洪水、烈火四旗教衆則分四面圍住了少林寺。

    各人相見,盡皆大喜。

    楊逍與範遙謝過擅專之罪。

    張無忌道:“各位不須過謙,大家齊心合力來救謝法王,原是本教兄弟大夥兒的義氣。

    本人心下感激,有何怪罪?”當下将自己混入少林寺、昨晚已和渡厄等三僧動手的事簡略說了。

    衆人聽說一切都出于成昆的奸謀,無不氣憤。

    周颠和鐵冠道人更破口大罵。

    張無忌道:“今日本教以堂堂之師,向少林方丈要人,最好别傷了和氣。

    萬不得已動手,咱們第一是救謝法王,第二是捉拿成昆,此外不可濫傷無辜。

    ”衆人齊聲應諾。

    張無忌向趙敏道:“敏妹,最好你喬裝一下,别讓少林寺僧衆認出身分,以免多生事端。

    ”當日她擄了少林衆僧囚在大都,與少林派已結下極深的怨仇。

    趙敏笑道:“顔大哥,我扮作你旗下的一名兄弟罷!”顔垣當即命本旗一名兄弟除下外袍,讓趙敏披上。

    趙敏奔入山後樹林,匆匆改扮,搽黑了面頰,從樹林中出來時,已變成一個面目猙獰的黑瘦漢子。

    号角吹動,明教群豪列隊上山。

    少林寺中早已接到明教拜山的帖子,空智禅師率領僧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