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評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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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教廷耶稣會士蔔彌格傳》:崇祯三年,澳門葡人隊長率士卒四百、大炮十尊入境效力。

    廣州巨商恐失壟斷中西貿易之利,厚賂朝臣,加以阻撓。

    後葡軍隊長公沙的西勞陣亡于登萊。

    《碧血劍》小說略取其意。

    3袁崇煥《南還别陳翼所總戎》:“慷慨同仇日,間關百戰時,功高明主眷,心苦後人知。

    麋鹿還山便,麒麟繪閣宜。

    去留都莫訝,秋草正離離。

    ”其中“功高明主眷”這一句,不免含有苦澀的意味。

    天啟決不是明主,天下皆知,自己功高如此,結果卻得了這樣的“眷”,這位“明主”,真是“明”得很了。

     4袁崇煥《天啟六年六月初十日謝升蔭疏》中說:“且武人奔競,少豎立便欲厚遷,稍不合辄思激去,要挾朝廷,開釁同類,今邊疆始終不得一人之用,臣最疾之。

    臣今日不自處于恬,何以消諸将之競?況臣原無富貴之心,又皇上所鑒也。

    ”對這個辭賞的奏章,朝廷的批答是:“奉聖旨:袁崇煥存城功高,加恩示酬,原不為過;乃三疏控辭,愈征克讓。

    還着遵旨□承。

    該部知道。

    ” 5袁崇煥《歸庾嶺》:“功名勞十載,心迹漸依違。

    忍說還山是?難言出塞非。

    主恩天地重,臣遇古今希數卷封章外,渾然舊日歸。

    ” 6袁崇煥《遇诃林寺口占》:“四十年來過半身,望中□樹隔紅塵。

    如今着足空王地,多了從前學殺人。

    ” 天啟皇帝熹宗捉了幾年迷藏(他初做皇帝時,愛和小太監捉迷藏),做了幾年木工(不是做皇帝),天啟七年八月,在二十三歲上死了。

    天啟的兒子都已夭折,有些後妃懷了孕,也都被客氏和魏忠賢設法弄得流産,所以沒有兒子。

    由他親弟弟信王由檢接位,年号崇祯。

    朱由檢當時虛歲是十八歲。

    他生于萬曆三十八年十二月,其實隻十六歲另八個月。

    這個十七歲的少年皇帝不動聲色的對付魏忠賢,先将他的黨羽慢慢收拾,然後逼得他自殺。

    這場權力鬥争處理得十分精采。

     魏忠賢死後,附和他的無恥大臣被稱為“逆黨”,或殺頭,或充軍,或免職,人心大快,在“甯錦大捷”中冒功的人也都被清除了。

    被魏忠賢逆黨排擠罷官的大臣又再起用,他們都主張召回袁崇煥。

    天啟七年十一月,升袁崇煥為右都禦史、視兵部添注左侍郎事。

     崇祯元年四月,再升他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禦史、督師薊遼、兼督登萊天津軍務。

    兵部尚書是正二品的大官,所轄的軍區,名義上也擴大到北直隸(河北)北部和山東北部沿海,成為抗清總司令。

    不過薊州、天津、登萊各地另有巡撫專責,所以袁崇煥所管的實際還是山海關及關外錦甯的防務。

    明末軍制,在外帶兵的文臣,頭銜最高的是督師,通常以木學士兼任,宰相出外帶兵,才稱督師;其次是總督或經略,由兵部尚書或侍郎兼任;更其次是巡撫;巡撫之下才是武将中最高的總兵官。

    袁崇煥不是大學士,卻有了大學士方能得到的軍事最高官銜。

    以前遼東曆任軍事長官都隻是經略或巡撫。

     那時距他做知縣之時還隻六年。

     袁崇煥在廣東家居這幾個月中,與一般文人詩酒唱和,其中最著名的朋友是陳子壯。

     陳子壯是廣東南海人,和袁同科中進士,陳是探花。

    他在作浙江主考官時出題目諷刺魏忠賢,因而被罷官。

    袁陳兩人同鄉同年,又志同道合,交情自然非同尋常。

    陳子壯在崇祯時起複,做到禮部侍郎,後來在廣東九江起兵抗清,戰敗被俘,不降而死,也是廣東著名的民族英雄。

    當時與袁時常在一起聚會的,還有幾個會做詩的和尚。

     袁崇煥應崇祯的征召上北京時,他在廣東的朋友們替他餞行。

    畫家趙□夫畫了一幅畫,圖中一帆遠行,岸上有婦女三人、小孩一人相送。

    陳子壯在圖上題了四個大字:“膚公雅奏”,“膚公”即“膚功”,祝賀他“克奏膚功”的意思。

    圖後有許多人的題詩,第一個題的就是陳子壯。

    這幅畫本來有上款,後來袁崇煥被處死,上款給收藏者挖去了,多次易手流轉,到光緒年間才由王鵬運考明真相。

    一群廣東文人後來将圖與詩影印成一本冊子,承一位朋友送了我一本。

    原圖目前是在香港。

    “膚公雅奏圖”上的題詩,大都是稱譽袁崇煥的抗清功績,預料此去定可掃平胡塵、燕然勒石,麟閣題名等等。

    好幾人詩句中都提到袁崇煥的“談鋒”、“高談”、“笑談”。

    喜與朋友們高談闊論,一定是他個性中很顯著的特點。

    在這幅畫上題詩的共有十九人,其中有和尚三人,有幾個是袁的幕僚。

    值得注意的是,有八個人在十處地方提到了黃石公、赤松子、圯上、素書的典故,這決不會是偶然現象。

    這典故是說張良立了大功之後,随即退隐,才避免給猜忌殘忍的劉邦所殺。

    在這次餞别宴中,袁崇煥的朋友們一定強調必須“功成身退”,大家對于皇帝的狠毒手段都深具戒心,所以在詩中一再警戒。

    七月,袁崇煥到達北京,崇祯召見于平台,那是在明官左安門。

    崇祯見到袁崇煥後,先大加慰勞,然後說道:“建部跳梁,已有十年了,國土淪陷,遼民塗炭。

    卿萬裡赴召,忠勇可嘉,所有平遼方略,可具實奏來!” 袁崇煥奏道:“所有方略,都已寫在奏章裡。

    臣今受皇上特達之知,請給我放手去幹的權力,預計五年而建部可平,全遼可以恢複。

    ”崇祯道:“五年複遼,便是方略,朕不吝封侯之賞。

    卿其努力以解天下倒懸之苦!卿子孫亦受其福。

    ”袁崇煥謝恩歸班。

    崇祯暫退少憩。

    給事許譽卿就去問袁崇煥,用甚麼方略可以在五年之内平遼。

    袁崇煥道:“我這樣說,是想要寬慰皇上。

    ”許譽卿已服侍崇祯将近一年,明白皇帝的個性,袁崇煥卻是第一次見到皇帝。

    許譽卿于是提醒他:“皇上是英明得很的,豈可随便奏對?到五年期滿,那時你還沒有平遼,那怎麼得了?”袁崇煥一聽之下,爽然自失,知道剛才的話說得有些誇張了。

    他答應崇祯五年之内可以平定滿清、恢複全遼,實在是一時沖動的口不擇言,事實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袁崇煥和崇祯第一次見面,就犯了一個大錯誤。

    大概他見這位十七歲半的少年皇帝很着急,就随口安慰。

     過了一會,皇帝又出來。

    袁崇煥于是又奏道:“建州已處心積慮的準備了四十年,這局面原是很不易處理的。

    但皇上注意邊疆事務,日夜憂心,臣又怎敢說難?這五年之中,必須事事應手,首先是錢糧。

    ”崇祯立即谕知代理戶部尚書的右侍郎王家桢,必須着力措辦,不可令得關遼軍中錢糧不足。

    袁崇煥又請器械,說:“建州準備充分,器械犀利,馬匹壯健,久經訓練。

    今後解到邊疆去的弓甲等項,也須精利。

    ”崇祯即谕代理工部尚書的左侍郎張維樞:“今後解去關遼的器械,必須鑄明監造司官和工匠的姓名,如有脆薄不堪使用的,就可追究查辦。

    ”袁崇煥又奏:“五年之中,變化很大。

    必須吏部與兵部與臣充分合作。

    應當選用的人員便即任命,不應當任用的,不可随便派下來。

    ”崇祯即召吏部尚書王永光、兵部尚書王在晉,将袁崇煥的要求谕知。

    袁崇煥又奏:“以臣的力量,制全遼是有餘的,但要平息衆人的紛紛議論,那就不足了。

    臣一出京城,與皇上就隔得很遠,忌功妒能的人一定會有的。

    這些人即使敬懼皇上的法度,不敢亂用權力來搗亂臣的事務,但不免會大發議論,擾亂臣的方略。

    ”崇祯站起身來,傾聽他的說話,聽了很久,說道:“你提出的方略井井有條,不必謙遜,朕自有主持。

    ”大學士劉鴻訓等都奏,請給袁崇煥大權,賜給他尚方寶劍,至于王之臣與滿桂的尚方劍則應撤回,以統一事權。

    崇祯認為對極。

    應予照辦。

    談完大事後,賜袁崇煥酒馔。

    袁崇煥辭出之後,上了一道奏章,提出了關遼軍務基本戰略的三個原則:“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明代兵制,一方有事,從各方調兵前往。

    因此守遼的部隊來自四面八方,四川、湖廣、浙江均有。

    這些士卒首先對守禦關遼不大關心,戰鬥力既不強,又怕冷,在關外駐守一段短時期,便遣回家鄉,另調新兵前來。

    袁崇煥認為必須用遼兵,他們為了保護家鄉,抗敵勇敢,又習于寒冷氣候。

     訓練一支精兵,必須兵将相習,非長期熏陶不為功,不能今天調來,明天又另調一批新兵來替換。

    他主張在關外築城屯田,逐步擴大防守地域,既省糧饷,又可不斷的收複失地。

     “守為正着,戰為奇着,和為旁。

    ”——明兵打野戰的戰鬥力不及習于騎射的清兵,這是先天的限制,不易短期内扭轉過來,但大炮的威力卻非清兵所及。

    所以要舍己之短,用己所長,守堅城而用大炮,立于不敗之地。

    隻有在需要奇兵突出、攻敵不意之時,才和清兵打野戰。

    為了争取時間來訓練軍隊、加強城防,有時還須在适當時機中與敵方議和,這是輔助性的戰略。

    “法在漸不在驟,在實不在虛”——執行上述方策之時,不可求急功近利,必須穩紮穩打,腳踏實地,慢慢的推進。

    絕對不可冒險輕進,以緻給敵人以可乘之機。

     這三個基本戰略,是他總結了明清之間數次大戰役而得出來的結論。

    明軍三次大敗,都敗于野戰,以緻全軍覆沒;甯遠兩次大捷,都在于守堅城、用大炮。

     這基本戰略持久的推行下去,就可逐步扭轉形勢,轉守為攻。

    但他擔心兩件事。

    一是皇帝和朝中大臣對他不信任,二是敵人挑撥離間,散布謠言。

    因此在上任之初,對此特别強調。

    他聲明在先,軍隊中希奇古怪之事多得很,不可能事事都查究明白。

    他又自知有一股蠻勁,幹事不依常規,要他一切都做得四平八穩,面面俱圓,那可不行。

    總而言之:“我不顧自己性命,給皇上辦成大事就是了,小事情請皇上不必理會罷。

    ”崇祯接到這道奏章,再加獎勉,賜他蟒袍、玉帶與銀币。

    袁崇煥領了銀币,但以未立功勳,不敢受蟒袍玉帶之賜,上疏辭謝了。

    崇祯這次召見袁崇煥,對他言聽計從,信任之專,恩遇之隆,實是罕見。

    但不幸得很,袁崇煥這奏章中所說的話,一句句無不料中,終于被處極刑。

    這使我想起文征明的一首詞來。

    他見到宋高宗親筆寫給嶽飛的敕書,書中言辭親切無比,有感而作了一首“滿江紅”,其中有一句:“慨當初倚飛何重?後來何酷?”崇祯對待袁崇煥,實也令人慨當初倚之何重,後來何酷。

    其間的分别是,嶽飛當時對自己後來的命運完全料想不到,袁崇煥卻是早已料到了的。

    明知将來難免要受到皇帝猜疑,要中敵人的離間之計,卻還是要去擔任艱危,這番舍身赴難的心情,更令後人深深歎息。

     1陳子壯:“曾聞緩帶高談日,黃石兵籌在握奇。

    ”梁國棟:“笑倚戎車克壯猷,關前氛祲仗誰收?忻看化日回春日,再上邢州護錦州。

    ”傅于亮:“天山自昔憑三箭,遼左而今仗一夫。

    秉钺紛紛論制勝,笑談尊俎似君無?”鄧桢:“冠加薦角峨應甚,賜有龍文許自專(指尚方劍)。

    借箸獨當天下計,折沖随運掌中權。

    ”邝瑞露:“行矣莫忘黃石語,麒麟回首即江湖。

    ”“供帳夜懸南海月,談鋒春落大江潮。

    ”“衣布尚憐天下士,高歌誰是眼中人?”邝瑞露即邝湛若,廣東名士,南海人,後助守廣州,清兵破城時不屈而死。

     2近人葉恭綽題袁崇煥墓有句雲:“遊仙黃石空餘願”。

    自注:“袁再起督師,諸友餞别詩多以黃石、赤松為言,疑有所諷,惜袁不悟。

    ”其實不是袁崇煥不悟;張良是功成身退而從赤松子遊,袁崇煥根本沒有機會“功成”,自然談不上“身退”。

    不過以他的熱血熱腸,即使是功成了,多半還是不肯身退的,勢必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3對崇祯本應稱朱由檢、思宗、莊烈帝、懷宗、毅宗,或崇祯皇帝。

    本文以他年号稱呼,是習慣上的通俗方式,有如稱清聖祖為康熙、清高宗為乾隆。

     4崇祯召見袁崇煥的情形與對話,根據李遜之所著《三朝野記》與文秉所著《烈皇小識》兩書,其後周延儒對袁崇煥的中傷,也根據這兩書所載。

    李遜之的父親李應□是反對魏忠賢而被害死的著名忠臣李忠毅公。

    文秉是文征明的玄孫,他父親文震孟在崇祯時任大學士。

    文震孟最出名的事,是在天啟年間上奏,直指皇帝諸事不理,猶如“傀儡登潮,朝政全由魏忠賢擺布。

    魏忠賢于是叫了一班傀儡戲,到宮中演給熹宗看,熹宗看得大樂。

    魏忠賢便說:“文震孟說皇上是傀儡登場,那就是這樣子了。

    ”熹宗當然大怒,将文震孟在朝廷上打了八十棍。

    李遜之和文秉二人是名父之子,他們記載朝中大事,應該相當可靠。

     5《明史·袁崇煥傳》中引述他的奏章:“恢複之計,不外臣昔年‘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守為正着,戰為奇着,和為旁着’之說。

    法在漸不在驟,在實不在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