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評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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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還想出拳打人,袁崇煥便袒護趙率教。

    沖突轉移到了袁、滿二人之間,或許滿桂對上司不夠尊敬,于是袁崇煥要求将滿桂調走。

     朝廷群臣都知道滿桂打仗的本事,但将帥不和總是不對,便依從了。

    可是經略王之臣極力認為滿桂決不可去。

    朝廷召還滿桂的命令已頒下了,于是聽了王之臣的主張,再命滿桂鎮守山海關。

    袁崇煥堅決不接受。

    朝廷無法,隻得将滿桂調回北京,保留左都督原官,派在國防機構辦事。

    這件事情顯然是袁崇煥的蠻子脾氣發作,沖動起來,作出了違反理智的決定。

    由于王之臣袒護滿桂,袁崇煥又去和王之臣吵鬧。

    朝廷怕王之臣與袁崇煥不斷沖突,壞了大事,于是将指揮權劃分為二:關内的部隊由遼東經略王之臣指揮,關外部隊則由遼東巡撫袁崇煥指揮。

    經略的官比巡撫大,但這時袁崇煥已不屬遼東經略管了。

     袁崇煥畢竟是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冷靜下來之後,知道是自己的不對,于是上奏請再用滿桂。

    朝廷當然批準,派滿桂兼統關内外兵馬,賜尚方劍。

    王之臣和袁崇煥是文官,等于現在的政委;滿桂是武将,是部隊司令。

    武将受文官指揮。

    幸虧袁崇煥不堅持錯誤,否則二次甯遠大戰,就不能得到滿桂這樣的大将來主持城防。

     在這時候,袁崇煥上了一道奏章,提出守遼的基本戰略,這道奏章有很大的重要性。

     其中主張:一、用遼人守遼土;二、屯田,以遼土養軍隊;三、以守為主,等待機會再出擊。

    他最擔心的事,是立了功勞之後,敵人必定要使反間計,散播謠言,而本國必定有人妒忌毀謗。

     他深知明軍的戰鬥力不如清軍,野戰不利,隻有用己之長,所以提出了戰術的基本原則:“兵不利野戰,隻有憑堅城、用大炮一策。

    ”所統帶的部隊無力打野戰,作為主帥,自然深感棘手。

    但訓練一支善打野戰的勁旅,非一朝一夕之功,那是無可奈何的;而對于勢所必至的朝臣忌功中傷,更是無可奈何,隻有盼望皇帝和大臣們能加以照顧了。

     袁崇煥也不是一味的蠻幹,有時也有他機靈的一面。

    他對魏忠賢派去監視他的兩名特務太監敷衍得很好。

    當年冬天,他帶同趙率教以及兩名特務太監劉應坤、紀用,興辦防禦工事及屯田,漸漸又再收複了高第所放棄的土地。

    他在奏章中将這兩名太監的功勞吹噓了一番,所以魏忠賢和劉應坤、紀用三人都得到了封賞。

    劉、紀二人似乎也不是壞太監,并沒有對袁崇煥掣肘阻撓,後來甯錦大戰,劉應坤在甯遠上城督戰,紀用在錦州上城督戰,都勇敢得很。

    大概二人為袁崇煥的忠勇所感召,也變得忠勇起來。

    可見也不是所有的太監都是壞人,主要還在領導者如何領導。

     1《明史·滿桂傳》:“桂椎魯甚,然忠勇絕倫,不好聲色,與士卒同甘苦。

    ”《明史·趙率教傳》:“率教為将廉勇,待士有恩,勤身奉公,勞而不懈,與滿桂并稱良将。

    二人既殁,益無能辦東事者。

    ” 2袁崇煥奏章中說滿桂“意氣驕矜,謾罵僚屬,恐壞封疆大計,乞移之别鎮,以關外事權歸率教。

    ” 3《明史·袁崇煥傳》引述他的奏章:“陛下以關内外分責二臣。

    用遼人守遼土,且守且戰,且築且屯。

    屯種所入,可漸減海運。

    大要堅壁清野以為體,乘間擊瑕以為用。

    戰雖不足,守則有餘。

    守既有餘,戰無不足。

     顧勇猛圖敵,敵必仇,奮迅立功,衆必忌。

    任勞則必召怨,蒙罪始可有功。

    怨不深則勞不著,罪不大則功不成。

    謗書盈箧,毀言日至,自古已然,惟聖明與廷臣始終之。

    ” 努爾哈赤死後,第八子皇太極接位。

     皇太極的智謀武略,實是中國曆代帝皇中不可多見的人物,本身的才幹見識,不在劉邦、劉秀、李世民、朱元璋之下。

    中國曆史家大概因他是滿清皇帝,由于種族偏見,向來沒有給他以應得的極高評價。

    其實以他的知人善任、豁達大度、高瞻遠矚、明斷果決,自唐太宗以後,中國曆朝帝皇沒有幾個能及得上。

    努爾哈赤是罕有的軍事天才,這個老将終于死了,繼承人是一個同樣厲害的人物。

    皇太極的軍事天才雖不及父親,政治才能卻猶有過之。

    袁崇煥所受到的壓力一點也沒有減輕。

    皇太極接位之時,滿洲正遭逢極大的困難。

     努爾哈赤新死,滿洲内部人心動蕩。

    努爾哈赤遺命是四大貝勒同時執政,行的是集體領導制,皇太極的權位很不鞏固。

    在經濟上,因為與明朝開戰,人參、貂皮等特産失去了傳統市常滿洲當時在生産上是奴隸制,擄掠了大批漢人來農耕,生産力相當低。

    但軍隊大加擴充,這時已達十五萬人,軍需補給發生很大問題,偏偏又遇上嚴重的天災,遼東發生饑荒。

    如向關内侵略,卻又打不破袁崇煥這一關。

     在這時候,皇太極定下了正确的戰略:侵略朝鮮。

    朝鮮物産豐富而兵力薄弱,正是理想的掠奪對象。

    在外交上,朝鮮采取的是“事大(對明)交鄰(對日本、滿清)”政策。

    明清交戰時,朝鮮出兵助明,又供給明軍皮島總兵官毛文龍糧食,成為滿清後方的一個牽制。

    皇太極進攻朝鮮,可以解決經濟上、戰略上的雙重困難,同時在必定可以得到的軍事勝利之中樹立威望,鞏固權位。

     明朝方面的困難也相當不小,訓練一支既能守,又能戰,再能進一步收複失地的精銳野戰軍,需要相當時間。

    袁崇煥任甯前道佥事時,山海關外四城,縱深約二百裡,廣約四十裡,屯兵六萬餘人,糧饷全靠關内支給。

    後來在孫承宗、袁崇煥主持下,恢複錦州、中屯、大淩河諸城,國防前線向北推展,屯田數千頃,兵士足食。

    高第代孫承宗為經略,盡棄錦州諸城,甯遠沒有了外衛,也沒有了糧源。

    靠朝廷接濟是很靠不住的,朝廷對于拖欠糧饷向來興趣濃厚。

    袁崇煥做遼東巡撫,首要目标是修複錦州、大淩河等城堡的守備,然後屯田耕種。

    但築城工程費時甚久,又不能受到敵人幹擾,在和滿清處于戰争狀态之時無法進行。

    所以明清雙方,都期望有一段休戰的時期,以便進行自己的計劃。

    明方是練兵、築城、屯田,清方是進攻朝鮮,鞏固統治。

    在這樣的局勢下,具備了議和的條件。

    明方的議和是攻勢的,最後目标是消滅滿清,收複全部遼東失地。

    清方的議和主要是守勢,目的在鞏固已得的土地,要明方承認雙方的現有疆界,雙方和平共處,進行貿易。

    因為明清雙方的國力實在太過懸殊。

    明方那時的人口,官方的紀錄是六千多萬,實際上遠不止此數,當時男丁要被政府征去義務勞動,不參加的要繳錢代替,所以百姓盡可能的瞞報人口。

    外國學者們的估計相互差距很大,最高的估計認為那時中國人口是一億五千萬人。

    我相信決不會少于一億人。

    女真人大概不到五十萬人。

    人口的對比是二百比一甚至三百比一。

    滿清所占的土地,隻是今日吉林、遼甯、黑龍江的一部份,與明方相比也是相差極遠。

    明方火器犀利,葡萄牙大炮尤其非清兵所能抵擋。

     清方的長處,主要隻是“明朝本身的腐敗”,以及清軍戰鬥力強勁和統帥部高明的軍事才能。

    隻要袁崇煥鎮守甯遠,清方的長處就發揮不出了。

    持久的纏鬥下去,滿清勢必難以支持。

    袁崇煥甯遠大捷,在軍事上并無十分重要的意義,因為并沒有摧毀清軍的主力,甚至沒有削弱清軍的戰鬥力。

    然而在政治上,對士氣與民心卻有非常巨大的振奮作用,這使中國軍民知道清軍也不是不會打敗仗的。

    經此一役之後,本來投降了滿清的許多漢人官吏和士卒又逃回來了。

    甯遠城頭的大炮,轟碎了“女真滿萬不可敵”的神話。

    清方從來沒有期望真能征服明朝。

    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祖宗,長期來做明朝所封的邊疆小官。

    努爾哈赤幼時住在明朝大将李成梁家裡,類似童仆奴隸。

    所以他們對于明朝有先天性的敬畏,自卑感很深。

    甯遠之戰,使他們下意識中隐伏着的自卑感又開始擡頭。

    明朝是自己覆滅的,并非給滿清所打垮。

    滿清與明軍交戰,始終強調“七大恨”,滿清認為明朝有七件大事欺侮女真人,逼得他們忍無可忍,才起兵反抗。

    滿清一直沒有自居能與明朝處于平等地位。

     “七大恨”的基本思想,是抱怨明朝作為最高統治者,卻在努爾哈赤與敵對部族發生争執時袒護對方,沒有公平處理,那是下級對上級的申訴。

    例如第五大恨的“老女事件”,葉赫部的一個王公本來答應把他十四歲的妹妹送給努爾哈赤為妾,但二十年後,這個三十六歲的“老女”改嫁給蒙古王子,努爾哈赤認定是出于明朝的授意,身為上級而不秉公斷事。

     差不多在每個戰役之後,清方總是建議談和。

    因為他們對于目前的成就早就喜出望外,本來是做夢也想不到的,隻求明方正式承認他們所占的土地,讓他們能永久保有,就已心滿意足了。

    但明朝從來置之不理,認為對方根本沒有談和的資格。

    明朝的态度是這樣:“你們是朝廷的部屬,隻能服從命令,怎麼能要求談判和平?”這種死要面子的心理,使得明朝始終沒有能争取到一段喘息的時間來整頓軍備、鞏固防禦。

    袁崇煥充分了解到争取暫時和平的必要。

    努爾哈赤的逝世正是一個好機會。

    這時剛好有一個五台山的喇嘛李喇嘛來到甯遠。

    滿洲人信佛教,尊崇喇嘛,袁崇煥就請李喇嘛作居間的使者,派了兩名都司和随從等三十三人,于天啟六年十月去沈陽吊祭努爾哈赤之喪,作初步的和平試探。

    但他知道朝廷絕不喜歡提“議和”兩字,所以報告朝廷時,隻說是派人去窺探虛實,以決定對之征讨呢,還是招安。

    這種誇大的說法,目的自在滿足皇帝和大臣的虛榮心。

     明清雙方統帥都熟知《三國演義》中的故事,袁崇煥這出“柴桑口卧龍吊喪”,皇太極如何會不省得?他将計就計,于十一月派了兩名使者,與李喇嘛一起來到甯遠,緻書袁崇煥,表示了和平的意向。

    其中說:“你停息幹戈,派李喇嘛來吊喪,并賀新君登位。

    你既以禮來,我也當以禮往,所以派官來道謝。

    至于和議一事,我父親上次來甯遠時,曾有文書給明朝朝廷,請你轉呈,但迄今沒有答複。

    你的君主如果答應前書,願意和平,應當以誠信為先。

    ” 書信中将金國(當時滿清的正式國号是“金”,後來才改為“大清”。

    8)與中國平頭并列。

    袁崇煥深刻了解朝廷自高自大,對于文書的體例十分看重,如将來信轉呈,必定要碰大釘子,同時見到信中語氣也不大客氣,便告知使者說,此信格式不合,礙難入奏,将原信交給使者退回。

    皇太極改寫了信封上的格式,袁崇煥認為仍然不對,又再退回。

    皇太極第三次改寫,自處于較低地位,袁崇煥才收了信。

    但明朝仍是一貫的不答。

    第二年正月(在金國是天聰元年),皇太極再遣前使,緻書袁崇煥求和,信中說:“兩國所以構兵,在于以前明朝派到遼東的官員認為中國皇帝是在天上,自高自大,欺壓弱小部族,我們忍無可忍,才起兵反抗。

    ”下面照例列舉七大恨,然後提議講和。

    講和要送禮,要求最初締結和約時中國送給金國金十萬兩,銀百萬兩、緞百萬匹、布千萬匹。

    締約後兩國每年交換禮物,金國送禮:東珠十顆,貂皮千張、人參千斤。

    中國送禮:金一萬兩、銀十萬兩、緞十萬匹、布三十萬匹。

    兩國締結和約後,就對天發誓,永遠信守。

     所提的要求是經濟性的,可見當時滿清深感财政困難,對布匹的需要尤其殷切。

    大概袁崇煥要奏報朝廷,等候批複,所以隔了兩個月金國使者才回去,随同明方使者,帶去袁崇煥及李喇嘛的書信各一;猜想朝廷對金方的要求全部拒絕,所以袁崇煥無法作出任何讓步,他的回信内容雄辯,文采煥發,說道:過去的糾紛,都是因雙方邊境小民口舌争競而起,這些人都已受到了應得的懲罰,再要追究是非,也已無法到陰世地府去細查,隻盼雙方都忘記了吧。

    你十年苦戰,既然為的隻是這七件事,現在你的仇敵葉赫等等都早給你滅了。

    為了你們用兵,遼河兩岸死者豈止十人?仳離改嫁的哪裡隻有老女一人?遼沈界内人民的性命都不能自保,還說甚麼财物?你的仇怨早都雪了,早已志得意滿。

    隻不過這些極慘極痛之事,我們明朝難以忍受罷了。

    今後若要修好,那麼請問:你如何退出已占去的城池地方?如何送還俘虜去的男女百姓?隻有盼你仁明慈惠、敬天愛人而作出決定了。

    你所要求的财物,以中國物資的豐富,本來不會小氣,隻是過去沒有成例,多取也不合天意,還是請你重行斟酌罷。

    和談正在進行,你為甚麼又對朝鮮用兵?我們文武官屬不免懷疑你言不由衷了。

    希望你撤兵,以證明你的盛德。

    李喇嘛的信中說:袁巡撫是活佛出世,對于是非道理,心下十分分明,這樣的好人是不容易遇到的,願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