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群飛路 跋扈風筝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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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贖罪,否則定當食其肉而寝其皮。

    巴朗星便不再說,當晚乘着司徒伯雷不備,突然将他刺死,割了他首級,率領同黨逃下山來。

    王屋派衆弟子出乎不意,追趕不及。

    不料官兵正在這時圍山,吳三桂的部屬一網遭擒。

    巴朗星突向韋小寶襲擊,用意是要擒住主帥,作為要挾,以便脫逃。

     韋小寶問明詳情,召集天地會群雄密議。

    李力世道:“韋香主,司徒老英雄忠肝義膽,不幸喪命奸人之手,咱們可得好好給他收殓才是。

    ”韋小寶道:“我倒有個主意在此。

    ”于是将心中的計議說了。

    衆人一齊鼓掌稱善,當下分頭預備。

    這日官兵并不攻山。

    王屋派人衆亦因首領被戕,亂成一團,隻嚴守山口。

    次日一早,韋小寶率領了天地會群雄及一隊骁騎營官兵,帶備各物,來到半山,命官兵駐紮待命,自行與徐天川等及親兵上山。

    行出裡許,隻見十餘名王屋派弟子手執兵刃,攔在當路。

    徐天川單身上前,雙手呈上一張素帖,帖上寫的是:“晚生韋小寶,率同李力世、祁清彪、玄貞道人、風際中、樊綱、錢老本、馬彥超等,謹來司徒老英雄靈前緻祭。

    ”王屋派弟子見來人似無敵意,後面有人擡了一具棺材,又有香燭、紙錢等物,不禁大為奇怪,說道:“各位稍待,在下上去禀報。

    ”當下一人飛奔上山,餘人仍嚴密守住山路。

    韋小寶等退開數十步,坐在山石上休息。

    過不多時,山上走下數十人來,當先一人正是昔日會過的司徒鶴。

    他是司徒伯雷之子,山上首領逝世,王屋派就由他當家作主了。

    韋小寶一雙眼骨溜溜隻是瞧他身後,隻見一個姑娘身形苗條,頭戴白花,正是曾柔,不由得心中一陣歡喜。

    司徒鶴朗聲道:“各位來到敝處,有甚麼用意?”說着手按腰間劍柄。

    錢老本上前抱拳說道:“敝上韋君,得悉司徒老英雄不幸為奸人所害,甚是痛悼,率領在下等人,前來到老英雄靈前緻祭。

    ”司徒鶴遠遠向韋小寶瞧了一眼,說道:“他是鞑子朝廷的官員,率領官兵圍山,定然不懷好意。

    你們想使奸計,我們可不上你這個當。

    ” 錢老本道:“請問殺害司徒老英雄的兇手是誰?”司徒鶴咬牙切齒的道:“是吳三桂的衛士巴朗星,還有他手下的一批惡賊。

    ”錢老本點頭道:“司徒少俠不信敝上的好意,這也難怪。

    我們先把祭品呈上。

    ”回頭叫道:“帶上來!”兩名親兵推着一人緩緩上來。

    這人手上腳上都鎖了鐵鍊,頭上用一塊黑布罩住。

    王屋派衆弟子都大為奇怪,不知對方搗甚麼鬼。

    那人走到錢老本身後,親兵便拉住了鐵鍊,不讓他再走。

    錢老本道:“司徒少俠請看!”一伸手,拉開那人頭上罩着的黑布,隻見那人橫眉怒目,正是巴朗星。

    王屋派衆弟子一見,紛紛怒喝:“是這奸賊!快把他殺了!”嗆啷啷聲響,各人挺起兵刃,便要将巴朗星亂劍分屍。

    司徒鶴雙手一攔,阻住各人,說道:“且慢!”抱拳向錢老本問道:“閣下拿得奸人,不知要如何處置?”錢老本道:“敝上對司徒老英雄素來敬仰,那日和司徒少俠又有一面之緣,今日拿到這行兇奸人,連同他所帶的一衆惡賊,盡數要在司徒老英雄靈前千刀萬剮,以慰老英雄在天之靈。

    ”司徒鶴一怔,暗想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側頭瞧着巴朗星,心中将信将疑,尋思:“鞑子狡狯,定有奸計。

    ” 巴朗星突然破口大罵:“操你奶奶,你看老子個鳥,你那老家夥都給老子殺了…”錢老本右手一掌擊在他後心,左足飛起,踢在他臀上。

    巴朗星手足被縛,難以避讓,身子向前直跌,摔在司徒鶴身邊,再也爬不起來。

    錢老本道:“這是敝上的一件小小禮物,這奸人全憑閣下處置。

    ”回頭叫道:“都帶上來。

    ”一隊親兵押着百餘名身系鐐铐的犯人過來,每人頭上都罩着黑布。

    黑布揭去,露出面目,盡是巴朗星的部屬。

    錢老本道:“請司徒少俠一并帶去罷。

    ”到此地步,司徒鶴更無懷疑,向着韋小寶遙遙一躬到地,說道:“尊駕盛情,敝派感激莫名。

    ”尋思:“他放給我們這樣一個大交情,不知想要我們幹甚麼,難道要我們投降鞑子嗎?這可萬萬不能。

    ”韋小寶快步上前還禮,說道:“那天跟司徒兄、曾姑娘賭了一把骰子,一直記在心裡,隻想哪一天再來玩一手。

    ”指着身後那具棺木,說道:“司徒老英雄的遺體,便在這棺木之中,便請擡上山去,縫在身軀之上安葬罷。

    ” 司徒伯雷身首異處,首級給巴朗星帶了下山,王屋派衆弟子無不悲憤已極。

    司徒鶴仍恐有詐,走近棺木,見棺蓋并未上榫,揭開一看,果見父親的首級赫然在内,不由得大恸,拜伏在地,放聲大哭。

    其餘弟子見他如此,一齊跪倒哀哭。

    司徒鶴站起身來,叫過四名師弟,擡了棺木上山,對韋小寶道:“便請尊駕赴先父靈前上一炷香。

    ”韋小寶道:“自當去向老英雄靈前磕頭。

    ”命衆親兵在山口等候,隻帶了雙兒和天地會兄弟,随着司徒鶴上山。

     韋小寶走到曾柔身邊,低聲道:“曾姑娘,你好!”曾柔臉上淚痕未幹,一雙眼哭得紅紅地,更顯得楚楚可憐,擡起頭來,抽抽噎噎的道:“你……你是花差……花差将軍?”韋小寶大喜,道:“你記得我名字?”曾柔低頭嗯了一聲,臉上微微一紅。

    她臉上這麼一紅,韋小寶心中登時一蕩:“她為甚麼見了我要臉紅?男人笑眯眯,不是好東西,女人面孔紅,心裡想老公。

    莫非她想我做她老公?不知我給她的骰子還在不在?”低聲問道:“曾姑娘,上次我給你的東西,你還收着嗎?”曾柔臉上又是一紅,轉開了頭,問道:“甚麼東西?我忘啦?”韋小寶好生失望,歎了口氣。

    曾柔回過頭來,輕輕一笑,低聲道:“别十!”韋小寶大喜,不由得心癢難搔,低聲道:“我是别十,你是至尊!”曾柔不再理他,快步向前,走到司徒鶴身畔。

    那王屋山四面如削,形若王者車蓋,以此得名,絕頂處稱為天壇,東有日精峰,西有月華峰。

    一行人随着司徒鶴來到天壇以北的王母洞。

    一路上蒼松翠柏,山景清幽。

    王屋山于道書中稱“清虛小有洞天”,天下三十六洞天中名列第一,相傳為黃帝會王母之處。

    王屋派人衆聚居于王母洞及附近各洞之中,冬暖夏涼,勝于屋宇。

     司徒伯雷的靈位設在王母洞中。

    弟子将首級和身子縫上入殓。

    韋小寶率領天地會衆兄弟在靈前上香緻祭,跪下磕頭,心想:“要讨好曾姑娘,須得越悲哀越好。

    ”裝假哭原是他的拿手好戲,想起在宮中數次給老婊子毆擊的慘酷、為洪教主所擒後的驚險、一再被方怡欺騙的倒黴、阿珂隻愛鄭克晙的無可奈何,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初哭時尚頗勉強,這一哭開頭,便即順理成章,越哭越是悲切,大聲道:“司徒老英雄,晚輩久聞你是一位忠臣義士,大大的英雄好漢。

    當年見到你公子的劍法,更知你武功了得,隻盼能拜在你的門下,做個徒子徒孫,學幾招武功,也好在江湖上揚眉吐氣。

    哪知道你老人家為奸人所害,嗚嗚……嗚嗚……真叫人傷心之極了。

    ”司徒鶴、曾柔等本已傷心欲絕,聽他這麼一哭,登時王母洞中哭聲震天,哀号動地。

    徐天川、錢老本等本來不想哭的,也不禁為衆人悲戚所感,灑了幾滴眼淚。

    韋小寶捶胸頓足,大哭不休,反是王屋派弟子不住勸慰,這才收淚。

    他将巴朗星拉了過來,取過一柄鋼刀,交在司徒鶴手裡,說道:“司徒少俠,你殺了這奸賊,為令尊報仇。

    ”司徒鶴一刀割下巴朗星的首級,放在供桌上。

    王屋派弟子齊向韋小寶拜謝大恩。

    本來韋小寶小小年紀,原也想不出這個收買人心的計策,那是他從《卧龍吊孝》這出戲中學來的。

    周瑜給諸葛亮氣死後,諸葛亮親往柴桑口緻祭,哭拜盡哀,引得東吳諸将人人感懷。

    幸好戲中諸葛亮所念的祭文太長,辭句又太古雅,韋小寶一句也記不得,否則在王屋山上依樣葫蘆的念了出來,可就立時露出狐狸尾巴了。

    這麼一來,王屋派諸人自然對他感恩戴德,何況當日韋小寶将司徒鶴等擒住之後,贈銀釋放,賣過一番大大的交情。

    但他是清廷貴官,何以如此,衆人始終不解。

    錢老本将司徒鶴叫在一旁,說明自己一夥人乃天地會青木堂兄弟。

    但韋小寶在朝廷為官,他的身份卻不能吐露,隻怕一有洩漏,壞了大事,隻含糊其辭,說他為人極有義氣,“身在曹營心在漢”,衆兄弟都當他是好朋友。

    司徒鶴一聽之下,恍然大悟,更連連稱謝,其時語出至誠,比之适才心中疑慮未釋,又是不同了。

    跟着談起王屋派今後出處,司徒鶴說派中新遭大喪,又逢官兵圍山,也沒想過這回事。

    錢老本微露招攬之意。

    天地會在江湖上威名極盛,隐為當世反清複明的領袖,王屋派向來敬慕,又是志同道合。

    司徒鶴一聽大喜,便與派中耆宿及諸師兄弟商議,人人贊同。

    他當即向錢老本請求加盟。

    錢老本這時才對他明言,韋小寶實是青木堂的香主。

    當日下午,天地會青木堂在王母洞中大開香堂,接納王屋派諸人入會。

    衆人拜過香主,便都是韋小寶的部屬了。

    他心中歡喜,飲過結盟酒後,便想開賭,和新舊兄弟大賭一場。

    李力世、錢老本等連忙勸阻,說道興高采烈的賭錢,未免對剛逝世的司徒伯雷不敬。

    韋小寶賭不成錢,有些掃興,問起王屋派的善後事宜。

    李力世道:“王屋山在山西、河南兩省交界,不屬咱們青木堂管轄。

    按照本會規矩,越界收兄弟入會,是不妨的,但各堂兄弟不能越界辦事,最好司徒兄弟各位移去直隸省居住。

    ”錢老本道:“鞑子皇帝差韋香主來攻打王屋山,司徒兄弟各位今後不在王屋山了,韋香主就易于上報。

    ”司徒鶴道:“正是,小弟謹遵各位大哥吩咐。

    ”韋小寶道:“司徒大哥,現下我們要去揚州,給史閣部起一座忠烈祠。

    這祠堂起好,大夥兒就去打吳三桂了。

    ”司徒鶴站起身來,大聲道:“韋香主去打吳三桂,屬下願為前鋒,率同師兄弟姊妹,跟吳三桂這惡賊拚個死活,為先父報仇雪恨。

    ”韋小寶喜道:“那再好也沒有了,各位這就随我去揚州罷。

    隻不過須得扮作鞑子官兵,委屈了一些。

    ”司徒鶴道:“為了打吳三桂,再大的委屈也是甘心。

    韋香主做得鞑子官,我們自也做得鞑子兵。

    何況李大哥、徐大哥各位,不也都扮作了鞑子兵嗎?”當晚衆人替司徒伯雷安葬後,收拾下山。

    會武功的男子随着韋小寶前赴揚州。

    老弱婦孺則到保定府擇地安居,該處有天地會青木堂的分舵,自有人妥為照應。

     韋小寶對張勇等言道,王屋山匪徒眼見大軍圍住,知道難以脫逃,經一番開導,大家一起歸降。

    他已予以招安,收編為官兵。

    張勇等齊向他慶賀,說道都統兵不血刃,平定了王屋山的悍匪,立下大功。

    韋小寶道:“這是四位将軍之功,若不是你們團團圍住,衆匪插翅難飛,他們也決計不肯投降。

    待兄弟申報朝廷,各有升賞。

    ”四将大喜,知道兵部尚書明珠對他竭力奉承,隻要是韋都統奏報的功勞,兵部一定從優叙議。

    韋小寶初時擔心曾柔跟随王屋派婦孺,前赴保定府安居,如指定要她同去揚州,可有些說不出口。

    待見她換上男裝,與司徒鶴等同行,心中說不出的歡喜。

    一路之上,他總想尋個機會,跟她親熱一番。

    可是曾柔和衆位師兄寸步不離,見到了他,隻腼腼腆腆的微笑不語。

    韋小寶想要和她說句親熱話兒,始終不得其便,不由得心癢難搔。

    倘若他隻是清軍主帥,早就假公濟私,調這小親兵入營侍候,但身為天地會香主,調戲會中婦女乃是厲禁,衆兄弟面上也不好看,隻有幹咽饞涎,等候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