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段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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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嚴拒出兵。

    段秉氣得渾身發燙,對宋别道,大理有這等君主,難怪為人所欺。

     宋别隻是靜靜一笑,安然飲茶。

     段秉笑道:蘇先生自有打算,小王焦躁了。

     宋别望着段秉道:不止我有打算,太子爺不也覺得王上拒絕出兵反是件好事麼? 蘇先生!段秉叫道,小王可沒有這個意思。

     什麼意思呢?宋别呵呵笑了起來。

     段秉臉紅了紅,站起身來,打着扇子在房中踱步,一時立在案前,道:大理多年苟身中原檐下,雖君臣和契,百姓安居,國家富足,卻一樣免不了為他所制,年年進貢無數,大理已成中原傀儡,更有亡國滅族之虞。

    長此以往,君将不君,國将不國。

    我段秉,雖由深宮錦衣玉食養成,卻時時受失地國恥煎熬;大理百姓雖勤勉聰慧,卻刻刻為中原朝廷欺淩;今日,絕不能因王上懦弱,痛失雪恥複國之機;就算是我親父王上,也不能阻撓我重振大理聲威之決心! 好!宋别撫掌道。

     段秉回首望着宋别道:小王與蘇先生結識已逾兩載,小王見過不少仁人志士,卻無一似蘇先生浩然沉靜 太子爺是指摸不清我的底細罷了。

    宋别擺了擺手,道,蘇還比之太子爺身邊矢志報國效忠的人,不可同日而語。

    我兩手空空,布衣褴衫前來,一無忠君之意,二無報國之負,孑然一身,也無求财之欲。

    想必這種人太子從未見過。

     段秉道:蘇先生莫怪,蘇先生這樣的人,做事絕不會無的放矢。

    王兄段乘那件事,固然是大;而今要做的,牽扯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小王不得不謹慎。

     宋别道:不妨對太子明言,太子要做的這件大事,隻能信得過我蘇還一人而已。

     為何?段秉笑問。

     宋别道:隻因我重返大理,投身太子門下,就是看準了太子與我蘇還志同道合,最終必能做成這件大事。

     段秉抽了口冷氣,難道蘇先生從前和王上有什麼過節麼? 宋别搖了搖頭,太子多問無益。

     是。

    段秉閉上嘴,一時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隻得茫然看着宋别,不住思量從哪段宮廷醜聞中才能挖掘出面前清瘦脫相的布衣中年人。

     宋别卻接着道:這件事就如同太子所言,風險極大,若太子爺下定決心,蘇還定當鼎力相助。

     這小王卻從不疑蘇先生。

    段秉道。

     宋别道:棋是要一招招走下去的,這最後的殺招,隻得太子與蘇還知道。

    就算太子身邊的人平日裡如何忠心耿耿,難保有人被太子的魄力決心吓倒。

     這不可不防——段秉深以為然——更何況,無論是什麼的明君,哪怕沾上一點弑父的謠言,都會是遺臭萬年的污點,這個把柄無論如何不能落在任何人手上——段秉看了看宋别,默默一笑。

     蘇先生,段秉道,那我們的第一招棋,是怎麼個走法? 還是禮讓中原吧。

    宋别笑道,窗戶紙須得苗賀齡來捅破。

     為何? 王上拒絕出兵,苗賀齡便有可能索回國書歸國,倒不如讓他宣揚出來,使得中原再無回旋退縮的餘地。

     段秉道:苗賀齡雖耿直,卻一樣聰明得緊,若不得大理确定的承諾,斷不會輕易将這封國書公諸于衆。

     呵呵。

    宋别大笑,太子爺,兵不厭詐,咱們隻管将他诓入彀中罷。

     閏六月二十七日,苗賀齡得知大理王段希、大理太子段秉均已應允出兵龍門,淩晨便至段秉太子府中。

    段秉開鎖自櫃中請出慶熹皇帝國書,交與苗賀齡驗看。

     這日大理城上黑雲壓城,算起來是日出許久的時候,房内卻仍需點燈,苗賀齡将國書湊在燈下細看,笑道:正是原件。

     他心中一塊石頭總算落地,欣然與段秉攜手登乘太子車辇,緩緩向大理王宮行去。

     大理重臣如平時一般在宮門外候旨,都道今日能聽大理王給出旨意如何處置金開文,卻不料太子偕同中原使節同車前來,疑惑之下紛紛上前問安。

     段秉将苗賀齡讓下車,對衆人道:苗大人奉中原皇帝國書,千裡跋涉,今晨方至大理城。

     衆人都道辛苦,苗賀齡還禮不疊。

    一時大理王也得内臣通禀,措手不及,隻得命擺駕正殿,宣見苗賀齡。

    雙方各行國禮之後,苗賀齡自随從所捧紫檀木案中取出國書,緩緩展開。

     苗禦使,且慢。

    正座上的大理王擡手止住苗賀齡,貴國皇帝陛下大駕北伐,此國書難道是自北伐營中所出? 正是。

    苗賀齡道。

     段秉見大理王段希似有意阻擾苗賀齡宣讀國書,忙笑道:王上,苗禦使千裡南下,必奉了要緊旨意,王上還是容苗禦使先行宣讀國書罷。

     段秉隔夜裡早就會知朝中心腹,當即便有不少大臣附和。

     段希冷然道:好吧。

    苗禦使,請宣讀國書。

     苗賀齡隐隐覺得事情有變,絕非段秉所言的一切皆已商議安排妥當。

    他猶豫之際,大理衆臣均已轉頭望來,衆目睽睽,當真是騎虎難下。

    他盯了段秉一眼,朗聲宣讀國書。

     才讀到一半,殿上便是一片大嘩,苗賀齡微微一頓,待人聲斂去,接着讀道:望大理國王陛下遣兵馬相助我國征蠻龍門親王白東樓于龍門境内圍剿苗患 段希按着太陽穴不住搖頭,等苗賀齡讀完,歎道:苗禦使,中原慷慨信任,大理之幸。

    然大理小國寡民,兵不足萬,船不過千,襄助中原圍剿苗患,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況且貴國征蠻龍門白親王多年征戰,名冠九州,英武蓋世,貴國兩代聖主均将西南疆土托付,大理兵将何德何能,隻怕入境之後,反令白親王掣肘,更談不上能助貴國一臂之力。

     苗賀齡合攏國書,放回案上,環顧大殿,緩緩道:國王陛下,我國皇帝陛下遠征匈奴,更需西南安定,否則南北烽火并起,中原分身無術,一旦為匈奴攻破,大理唇亡齒寒,也同樣岌岌可危。

    中原大理交戰,是二十四年前的舊事,如今兩國相安,百姓通商,商船于寒江穿梭不絕,兩國不啻于血脈相通,水乳交融。

    國王陛下何必對中原戒備如斯? 段希臉色越發的鐵青,怔了半晌,才賠笑道:怎麼會?中原大理已結兩代秦晉之好,相安二十四年無事,戒備二字從何談起啊? 王上,容臣直言!大臣中有武将出班,朗聲道,那川遒、杜門、幽秦本為大理疆土,即便中原皇帝陛下無意退讓,大理也當竭力索還,怎可将十幾萬大理百姓棄如弊履? 大膽!大膽!段希拍案怒喝,中原使節在此,豈容你放肆胡言。

     來人。

    段秉搶出半步,對殿外武士叫道,将這妄徒叉出去! 那武将身形魁梧,臂力過人,饒是四個武士架着,也讓他在殿門前突然掙脫,轉身沖回來幾步,高呼道:太子!太子!吓得周遭武士們一擁而上,按在地下拖了出去。

    待他們去得遠了,那武将呼聲才絕,殿上頓時一片寂靜。

     苗禦使,那是狂徒妄語,切勿見怪。

    段希從袖筒中抽出手帕來悄悄拭汗,道,至于貴國皇帝陛下所言出兵剿苗一事,寡人權衡良久,隻覺敝國兵力微弱,不堪出關惹中原官兵恥笑。

     乞禀王上! 五六個大臣終于按耐不住,竟不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