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權臣弑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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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内廳獨自徘徊良久,感到一種莫名的威脅正在向他悄悄逼近…… 廢魏建周,自己可謂第一大功。

    自革魏興代以來,他宇文護冒着種種險惡,危機,罵名,輔理萬機,内交外睦。

    新建帝國頗算得海晏河清,中外安定。

    然而,在世人心中,無論自己的功勳多麼卓著,治政用人何等得心應手,仍舊還是一介朝臣罷了。

     他竟無緣享受萬民朝賀的至尊和榮耀…… 而面前這位,隻不過被自己信手扶上帝位的宇文毓,哪怕眼下寸功未建,聲德未樹,仍舊被萬民景仰,被将士山呼萬歲! 就因為他是太祖的親子,是至尊的天子! 而四叔宇文泰今日之天下,又是他一人打下的麼? 遙想當年六鎮之亂時,祖父率數十子弟出關,父親為長,宇文泰行四。

    父親為掩護祖父和四叔一身戰亡。

    之後,他的二叔三叔,兩位兄長和諸多堂兄皆在南北之戰中陣亡。

     如今的大周天下,是他們宇文氏家族三代老少共同打下的,是家族數十性命、身經百戰換來的。

     就因為自己不是太祖的親子,而是侄子,所以,無論自己曾建下多麼巨大的勳績,也無論自己文韬武略如何過人,天縱如何英明果決,他也永遠隻能做一介輔臣。

     憑什麼自己永遠隻能為他人做嫁衣裳? 接下來的事,更加令他感到不安和警覺了—— 自從親政以來,陛下表面上對自己倒也敬重。

    然而,對自己提攜起來的左右親腹,卻開始當着群臣的面,公然露出輕蔑和不屑了。

     漸漸的,在朝政決斷上,明帝也開始擅自作主了。

    比如命内史下诏晉獎有功諸臣,處分侵盜公庫資财者,以及撫恤地方災民,增設禦正大夫等事…… 不知何故,這一切,都讓宇文護感到無以言說的壓抑。

     他已經不大習慣朝廷諸事由别人來發号施令了。

    哪怕這人是當今陛下,哪怕他發布施行的,統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事。

     他感到了權力流失的怅惘和痛楚。

    這好比一隻水桶,哪怕隻是一條細小的縫隙,隻要開始有水滴出,若不及時堵死,到了最後,也會有漏完整桶水的可能。

     據李安秘報,近日,朝中一些文武臣僚開始頻頻入宮,單獨觐見陛下…… 宇文護也發覺,近段日子,不管是早朝或是廷議,文武諸臣中,雖有看宇文護臉色行事的,卻也有不少開始公開擁贊明帝的主見了。

    有時,竟然當着他這個輔國大臣的面,誇贊當今陛下“才學睿哲博聞,舉止謹慎恭儉,人君聲德漸隆”的話來。

     這個大周天子,果然已經是“豹姿始變,龍德猶潛”,并開始引起“百辟傾心,萬方注意”了。

     若不及早動手,等到有朝一日,群臣百官全都倒向明帝一邊時,一切都為時晚矣! 事到如今,隻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轉眼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季節。

     因大姐臨終有托,要伽羅多照顧安撫小安煦的,故而,大姐乍亡的日子裡,伽羅每隔三五天便會抽些空來,悄悄進宮照看和撫慰小安煦一番。

     大姐去後,伽羅越發覺得自己勢單力薄,心内也越發沒了着落。

    言談舉止卻比以往更知謹慎了。

    每次進宮,統是在宮監何泉的幫助下,扮做普通的采買宮人模樣,從掖門悄悄進出。

     伽羅和宮人一起,正在小花園和安熙、安煦、小麗華一起捉迷藏時,正好明帝退朝後,帶着他的四弟宇文邕一起過來探看病後初愈的女兒。

     大老遠便聽見了女兒的笑聲,明帝憂郁的神情一時泛起些許笑意來。

     這時,宮監何泉拿着一個漂亮的大風筝跑來,小安煦見了,喜得什麼又跳又叫,興緻勃勃拉着父皇和四叔,又來拽小姨,吵着要大家一起陪她去禦苑草地上放風筝。

     明帝不忍拂了小女兒的興緻,此時正好閑暇,便和四弟一起,命何泉等三四個衛士跟着,明帝抱起小安煦,宇文邕抱上小麗華,衆人一起度橋過林的,朝往後面寬敞的草坪走去。

     金秋八月的禦苑,微風和熙,花香葉綠。

    園中的果樹上,密密匝匝地挂滿了白梨紅柿。

    含苞欲放的秋菊一叢叢、一簇簇地散點于園子各處。

     衆人心曠神怡中,再沒料到,當行過一處灌木叢時,突聽一聲異響,隻見明帝抱緊安煦、一閃身子,就見一支利箭已擦着明帝的袍服飛過,卻劃傷了明帝旁邊一位宮人的手臂。

     風和景明、鳥鳴花香的帝宮禦苑,竟然埋伏着如此的兇險和殺機! 老四宇文邕放下小麗華,一面叫着“抓刺客”、一邊和何泉等人迅疾拔劍朝灌木叢沖去…… 伽羅把小麗華一把摟在懷中,一時全身發抖,臉都吓白了! 再回頭時,看那中箭的宮人,雖說箭簇隻是擦破了一點表皮,卻見他滿條手臂已開始脹腫發紫起來! 箭簇上塗有毒液! 受傷的宮人搖搖晃晃地被人扶走之後,明帝望着遠去宮人,神情陰郁,一語不作。

     宇文邕和何泉返回時,望着明帝,搖了搖頭。

     明帝對宇文邕說:“這已是第三次了!四弟,隻怪皇兄太大意了。

    手中并未一兵半卒,親政,也不過是徒有其名罷了……做事,仍舊韬晦不足。

    唉!四弟,隻怕大哥遲早躲不過這一劫了。

    ” 伽羅見說,蓦地泣淚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