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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誕草關系重大,便決定尾追陰陽道人,等到離開此地,事隔一日,協約失了時效,即下手強索。

     但他打定得心意,再舉目望去,陰陽道人已經上船,乘風破浪而去。

     這時,他猛可記起處身在荒島之上,敵人乘船,自己徒步,如何能夠追趕? 然而,另一個意念迅速興起,那少女既然能夠跨海而來,想必有離島之法,不覺回頭一看,見她正盤膝端正,急趨步上前,問一聲:“姑娘傷勢如何?” 蒙面少女說也奇怪,她隻默默無言在地上劃出“已好了”三字。

     白剛心下詫異,又道:“姑娘如何能來此荒島?” 此話一出,蒙面少女忽然一躍而起,再掠上樹梢,展起上乘輕功,盡力飛奔。

     白剛愣了一愣,起步急追,但見她走到一處石洞,拖出一雙橇形的木闆向海面一擲,立即縱身登橇,掠波而去。

     白剛恍然大悟,暗道:“你行得,我也行得!” 他無暇思索蒙面少女為什麼恁地古怪,急劈下一段長達七八尺的樹枝,把它分為兩半,刨光表面,以山藤做成絆帶,也象那少女一般,借水闆的浮力,掠波而走。

     他不即不離,追跟那因海波起落,而時上時下的船桅,生怕船桅一隐,龍誕草便同時失去,無暇再思考,那少女是何樣人物。

    其實,他已吃夠幾個少女的苦頭,除了尹素貞對他宜喜宜嗔,使他獲得真正慰藉之外,皇甫四女無不是勾心鬥角,冀圖争寵,而令他意懶心灰。

     至于單慧心雖經幾度會生救命,恩重如山,情深如海,除了父母給他一個身子,虎叔對他幾十年養育之外,沒有誰的恩情象單慧心那樣深厚,但她偏偏又是通天毒龍之女,緻使恩怨難分。

     因此,他腦子裡空虛一片,若有若無地看到幾條細影閃動,但那些細影在刹那間又完全消失。

     夜幕低垂,風濤狂卷,驚走了白剛一切幻影,他急猛提真氣,雙掌向後狂拂,借風力反震,身如箭發,不消多時即迫近前面的大船,同時也看見岸上的燈火。

     白剛心裡暗喜道:“這幾個惡賊上岸之後,想必要大嚼一頓,何如我先往岸上等他?” 他打定主意,立即加速掠過船側,搶先登岸,租下屋間,飽食一頓,走往海邊,治見大船泊岸,陰陽道人和幾個匪類喧喧嚷嚷站在船頭。

     白剛閃過一邊,目送對方一行走進自己所在的客棧,不禁暗自好笑道:“果然是龍蛇混雜,這番是天助我成功!” 他一趕回自己的房間,便聽到于揚在後院笑道:“聽說溫州有著名的敲魚,今番成了大功,也該大快朵頤了,方才在船上還恐顯露,這時造長可杏将靈草取來,先讓兄弟開開眼界!” 白剛急就窗隙偷竊過去,即見後院的廳裡一共三人,除于揚和陰陽道人之外,多了一個皓首蒼龍。

    這時陰陽道人将黃布袋遞了過去,一臉得意之色,笑道:“黃龍洞中,隻剩這一點,貧道要是晚到一步,隻怕連這一點也被毒蟒啃光了!” 于揚解開布袋,将龍誕草倒出來一看,沉吟道:“這草很象蘭草,隻是葉色較黃,葉沿多了一些龍牙印,象這麼一點東西,倒有那麼大的效用。

    ” 他一面說,一面撿起龍誕草細看,忽然“唷”地一聲叫了起來,将龍涎草一放,叫道: “這刺比蠍子還要歹毒!” 皓首蒼龍急道:“快封閉穴道,莫教毒計侵入心髒!” 陰陽道人笑說一聲:“不妨!”接着道:“貧道雖不精醫道,卻精毒道,有秘方可治!” 于揚一臉痛苦之色,握緊左腕,由陰陽道人替他敷藥療毒,皓首蒼龍怔怔望着他兩人出神,龍涎草還被棄擲地上。

     白剛不禁大喜,象旋風般走出房外,指甲一彈,射出一股銳風,把桌上的燈焰撲滅,并即藏過一側。

     陰陽道人喝一聲:“好一個不開眼的小賊!”立即一馬當先,沖出門外。

     于揚和皓首蒼龍也奪門而出,分撲兩側。

     白剛待他三人去遠,即挨着門邊,折進房中,那知尋遍每個角落,都找不到龍誕草的影子,連裝草的袋子都不知去向,不禁暗自詫異道:“他三人分明未把龍誕草帶走,怎會一下子就不見了?” 他生怕被陰陽道人口來撞見,偷不成龍涎草,反吃人硬指為賊,趕忙退出門外,忽見一道黑影從後門掠起,旋悟出龍誕草另有人盜去,心想那盜草的人也許用草不多,敢情可和他交換,忽縱身猛追。

     那知追了一陣,前面那道黑影向林裡一膝,使即消失。

     白剛傻了半晌,正要回步,忽見兩道身形由裡掠來,正是陰陽道人和皓首蒼龍古坤。

     陰陽道人一見是白剛,立即哈哈笑道:“好一個調虎離山之計,若不是本真人觸發靈機,趕過這邊,豈不上閣下的大當?龍誕草想已被閣下盜得,咱們君子協定未失時效,請閣下痛痛快快交出來吧!” 白剛吃對方說得滿臉通紅,隻差在夜間,沒被對方看見,隻好嚅嚅道:“我确是打算暗取,但龍涎草被另人盜去,我也是追蹤而來,信不信由你!” 皓首蒼龍才說得一聲:“誰信你的鬼話……”即見于揚踉跄奔來,邊走邊嚷道:“龍涎草被那蒙面賤婢盜走了,我推她一掌,快住這邊追!” 陰陽道人喝一聲:“快追!”首先起步奔去。

     皓首蒼龍和于場也急急追蹤。

     白剛暗道:“原來是她,怪不得有那樣快的身手。

    ” 他知道龍涎草既落在蒙面女的手中,憑陰陽道人這班人的腳程,無論如何也追不及,想起王伯川落在天龍幫手中,不知生死如何,索性連客棧也不回,取正方向,向湖廣奔去。

     這是一個風雨凄其之夜,白剛為了打聽王伯川的存亡消息,披着一件蓑衣,乘夜登上鴨嘴崗,那知一路靜悄悄并無人影,卻由崗上隐隐傳來少女的哭聲,不禁暗詫道:“這樣的天氣,還要在外面哭泣,敢情她定有極其慘痛的遭遇!” 他循聲移步,直到曾經厮殺過的空坪,見那方伸出江心的巨石上,一個身段婀娜,滿身孝服的少女,跪在岩石邊緣,形如木偶,一任風吹雨打,兀自又哭又訴。

     白剛一看那身段,便知是單慧心,見她滿身孝服,不禁暗自吃驚道:“她替誰穿的孝? 莫非通天毒龍已死?” 他急移步過去,待要發話,卻聽她又哀聲道:“到了今天已經滿了百天了,自從你墜江之後,我每夜都在這裡向你哭訴,向你忏悔,你能夠知道麼?你生為人傑,死為正神,不會知道吧?但你為什麼……白郎!我終宵祈禱,終夜呼喚,你為什麼不給我一個夢?爹不肯諒我,我想白郎一定寬恕我,但是……” 她自訴到悲痛處,不禁又傷心啜泣起來。

     白剛心頭一酸,也禁不住淚如泉湧,暗歎道:“原來她替我戴的孝,唉!這般癡情,怎生……” 單慧心啜泣一陣,又哀聲道:“薄命人苟延殘喘到今天,隻是求你一夢,即使在夢裡遭你毆打,我也同樣樂意,但是啊!今天已滿了一百天,人鬼殊途,夢裡也說不清楚,白郎! 你等一等吧……你等……一等……” 白剛心裡猛可一震,但見單慧心向江水連連叩首,忽然站了起來猛向江心一縱,急一把将她已離地的身子拉進懷裡,淚下如雨道:“單姑娘!不可如此!” 單慧心閃動一雙淚眼,哭道:“白剛!你真的給我一夢了麼?” 白剛凄然一笑道:“這是真,不是夢,唉……” 單慧心愣了一愣,收淚道:“那必定是魂魄相依了,白郎!我倆人永遠在一起了!” 白剛不禁苦笑道:“單姑娘,你休苦了自己,事實我并沒有死!” 單慧心愣愣地注視白剛半晌,突然張臂一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白剛對她素存敬佩之心,再見她為自己守孝百日,最後要以身殉,這種深情,縱使夫婦也未必能做得到,那還不讓她盡情揮淚?而且自己也情不自已,索性以眼淚沖洗這紛亂如麻的心緒。

     單慧心哭了一陣,自覺雨點落在臉上,冷熱俱有,驚奇得睜眼一看,發覺白剛也已哭成個淚人兒,忙收淚勸道:“白郎!你不要哭了,你我會走到好的地方了!” 白剛輕輕推開她的身子,歎道:“姑娘對我的厚恩,不但今世無以為報,隻怕還要使姑娘懷恨一輩子。

    ” 單慧心大吃一驚道:“你還是不肯放過我爹麼?” 白剛面對着滾滾的江流,茫然地長歎一聲。

     單慧心也凄然一歎,緘默了半晌,才幽幽道:“我知道我爹對不起你和那位皇甫姐姐,你們當然要和我爹誓不兩立,但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怎忍心看你們和我爹拚命而不過問,你難道不能為我想一想麼?” 一說到父母,反而啟發白剛潛在的動機,冷眼一瞥,憤然道:“天下之人,誰無父母? 姑娘怎不先替别人想想?在令尊手下喪生的人,究竟有多少?那些失去父母的子女又該如何?何況他近來正在糾集惡黨,打算大張殺伐,不久的将來,又該有多少人的父母死在他手下?” 這一番理直氣壯的話,把單慧心說得眼淚幹枯,啞口無言,緘默良久,才徐徐道:“你說得很對,我不該自私,隻知偏袒自己的爹。

    就算你答應我,不和我爹為仇,他也不一定就肯放過你,結果還是一場慘殺。

    ” 她兩道失神的眼光向白剛臉上一掠,木然道:“我能見你最後一面,心願已了,請你走吧!” 白剛猛覺語氣不對,急道:“姑娘今後何以自處?” “這滔滔江水,難道還不夠洗淨一身罪孽?” 白剛急握住她的手掌,叫道:“你怎麼非要自尋短見不可?” 單慧心猛力一摔,掙脫白剛的手,凜然道:“人各有志,你不必勉強我!”雙腳一跳,身子激射離崖。

     白剛厲叫一聲:“不可!”身如電發,握緊她的胫骨,倒縱回崖,不料用力太猛,兩人都同時滾在地上。

     這時,單慧心已因急痛攻心,人已暈迷,白剛忙了一陣,把她救醒回來,不免凄然落淚道:“單姑娘切莫輕生,我答應不與令尊為敵就是,但撫育我成人的虎叔……” 他一語未畢,“拍拍”兩聲,白剛俊臉上已重重地挨了兩下耳刮,單慧心也被一股勁道推出丈餘。

     這對,忽然多了一個面蒙黑紗的少女,切齒恨罵道:“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東西,可憐我……” 那少女也覺悲從中來,掩面痛哭。

     白剛一聽對方聲音,有如迅雷轟頂,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單慧心不明就理,因見自己受辱,白剛挨打,氣得嬌叱一聲:“賤婢!”雙臂一揮,掌勁疾吐。

     白剛急攔在中間,面向那蒙面女道:“你就是……” 蒙面少女不待話畢,已冷笑一聲,罵道:“你還假裝糊塗,呸!呸……”飛步一縱,穿林而去。

     白剛被罵得一怔,正舉步要追,已被單慧心挽着臂膀,叫道:“你别走!我還有話對你說!” 白剛已知蒙面少女是誰,忙道:“以後再說,快放手!” 單慧心非但不放手,還要加上另一隻手把白剛抱持緊緊地,噘着小嘴道:“是十分緊要的事,怎可以以後再說?” 白剛無可奈何,急道:“什麼要緊的事?” 單慧心左右顧盼一下,才壓低聲育道:“天龍幫惡名遠播,外人隻認為是我爹窮兇極惡,其實另外兩人更加陰險,你知道是誰麼?” 白剛急忙要去追趕蒙面少女,那有工夫閑聊?急說一聲:“你快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