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母子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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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動作極快,眨眼已至近前,陸正平細一打量,認得是峨嵋當今掌門人“神尼妙常”。

     玄衣女忙上前行禮,恭恭敬敬地說道: “師父……” 剛剛叫了聲師父,神尼妙常眸光冷冷的一掃陸正平,對玄衣女說道: “霜兒,你什麼時候和他相識的?”聲音冷得像是從北極的冰天雪地裡吹來。

     霜兒姑娘見師父神色有異,不由一愣,陸正平也甚感納罕,搶先一本正經地說道: “在下和令徒剛認識不久,老前輩……” 神尼妙常不等他說完,甚至連正眼瞧他一眼都不屑,便把臉色一寒,對霜兒說道: “師父是在問你,怎麼閉口不言?” 霜兒見師父一反常态,疑團重重,卻不敢追問究竟,連忙正色說道: “這位相公說得是,徒兒和他相識至多還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神尼妙常像審案似的追問道: “在這一個時辰之内,你和他說些什麼?甚至做了些什麼?” “徒兒來至此處,适巧這位相公暈倒在地上,他清醒之後,我們還沒有談三句話,你老人家就來啦……” 神尼妙常聽畢,心中似是略寬,暗暗的宣了一聲佛号,連說: “那就好,那就好!”話完,伸手一拉霜兒,又冷若冰霜的道: “随為師走吧,從今以後,絕不準許你和他再有任何來往!” 陸正平見此情景,甚感惱火,心說: “我和神尼妙常并無一面之緣,她對我這般冷漠歧視,不知所為何來?” 本想追問一下因果原由,但既而一想,此時回,九華山面師要緊,何必為這些雞毛蒜皮小事傷腦筋,當下冷冷的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這事看在霜兒眼中,芳心大傷,道: “師父,你老人家對這位相公好像有什麼成見,難道認識他不成?” 神尼妙常望着陸正平遠去的背影,沉聲說道: “為師豈止認識他,而且……” 而且什麼?她沒有說出來,代替的是一聲深沉、凄苦、而又悲涼的歎息,登時,她的臉色變得凝重而憂傷,心中好像有着萬千隐秘情愁似的。

     霜兒見陸正平負氣而去,怅然若失,聞言一怔,道: “師父,他究竟是誰?值得你老人家這樣痛恨?” 神尼妙常沉思良久後,才恨恨地說道: “他就是毒郎君陸正平!” 句句咬牙,字字切齒,神色間憤恨已極。

     “毒郎君陸正平”六字,如冰水澆頭,霜兒姑娘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道: “師父,你老人家說什麼!他就是殺遍大江南北,血債累累的毒郎君陸正平?看他眉清目秀,對人挺和氣的,怎會……” “孩子,一點不錯,他的的确确就是殺遍大江南北,雙手沾滿血腥的毒郎君陸正平,此人外和内奸,面善心惡,是最陰絕毒辣不過……” 嗖!神尼妙常話未說完,陸正平聽得不耐,轉身撲了回來。

     身份既明,霜兒畏如虎狼,見狀一驚,倉惶而退。

     “毒郎君”名頭太健,就連堂堂峨嵋派的掌門人神尼妙常,也情不自禁的退了兩步。

     忽覺得這種行徑有失英雄本色,忙又挺身上前三步,寒臉說道: “毒郎君,意欲何為?” 說話中,暗将功力運足,雙掌環胸待發,一付如臨大敵的樣子。

     陸正平大步走至神尼妙常面前五尺許處止步,冷冷的說道: “老前輩别大驚小怪的,在下返回來的目的,是想向老輩解釋一件事,并非尋釁打架,何必那樣殺氣騰騰的?” 淡淡數語,把神尼妙常說得臉上一熱,當下沒好氣的說道: “貧尼和你沒有什麼好談的,咱們最好少見面,免得憑添幾許刀光劍影!” 陸正平忍氣說道: “在下返回來,旨在向前輩有所申述,不然,早走啦!哪有興緻和你多費口舌!” “你毒郎君不走,我神尼妙常走也一樣,但願永不見面!” 餘音未落,伸手拉着愛徒霜兒就走。

     陸正平冷哼一聲,一字一句的道: “老前輩要走盡管走,陸正平無意相攔,不過,在下有一言,敢請牢記心頭,我固然是‘陸正平’,卻絕不是‘毒郎君’,下次見面時,前輩如再把在下當‘毒郎君’看待,可别怪陸正平對你不客氣!” 心中有事,不願久留,話說完一轉身,掉頭而去。

     行不三步,神尼妙常忽又扭過頭氣忿忿的說道: “毒郎君,從你呱呱墜地起到現在為止,貧尼至少也見過你三十遍,你休得故弄玄虛,混淆視聽,惹起貧尼的心火來,可就有你的苦頭吃啦!” 陸正平聞言,怒火陡生,忽的轉身過來,揚掌欲發。

     但,歸根結底,畢竟還是心地仁厚之人,怒氣生而複斂,很激動的說道: “老前輩,在下願不厭其煩的再向你解說一遍,在下固然姓陸名正平,卻千真萬确不是‘毒郎君’,毒郎君另有其人,小可适才就和他惡戰一場,險些吃了他的大虧,老前輩既然見過毒郎君三十餘次,望能看仔細些才好!” 健步一探,直挺挺的上前三步,昂首傲然卓立。

     神尼妙常聞言一怔,定目細一端詳,恨聲說道: “你簡直是一派胡言,沒穿英雄氅就以為可以混人耳目,告訴你,除非你骨化飛灰,否則,任你怎樣裝腔作态,也别想逃過貧尼耳目!” 陸正平想了想,硬将滿腹的怒氣咽下肚去,說道: “此事不但老前輩一人如此想,就是天下英雄都把在下當毒郎君看待,此中原由相當錯綜複雜……” 神尼妙常聽至此,怒氣沖沖的說道: “你說有兩個陸正平?貧尼倒要聽聽内情如何錯綜!如有一句狡詐之言,小心貧尼以最殘酷的手段對付你!” 陸正平略一尋思之後,忍氣說道: “據在下所知,此事是震驚武林的一件大事,也是空前未有的一大陰謀,可恨主其事者計劃周密,一手遮盡天下人的耳目,真相畢竟如何,連在下自己也諱莫如深……” 神尼妙常聽到這裡,冷哼一聲,面有憤色,準備出手。

     霜兒姑娘見正平說來詞懇意摯,為人又極謙恭,似已信了三分,幾次欲言又止。

     陸正平微微一頓之後又接道: “不過,在下适才與真正的毒郎君惡戰之時,令徒也許在遠處看見,孰真孰假,自然不難分辨。

    ” 神尼妙常聽得一呆,扭頭一瞥愛徒,道: “霜兒,你看到兩個穿着打扮完全一樣的毒郎君在此交手?” 霜兒立刻說道: “徒兒雖然沒有看到他們交手,卻見這位相公傷重倒在這兒,已是奄奄一息……” 神尼妙常忽然把臉一沉,道: “哼,簡直是一派胡言,毒郎君父子最是詭計多端,除非親目所見,否則,斷斷不可輕易置信!” 陸正平怒氣三生三斂,說道: “老前輩說話最好鄭重一點,在下如非被毒郎君打得重創不起,怎會好端端的倒在地上裝死……” “那要問你自己了,你們父子素來陰謀重重……” 霜兒姑娘察言觀色,對陸正平之言已是深信不疑,這時硬着頭皮說道: “師父,陸相公為人謙和有禮,話說來又極具道理,也許真的另有隐情……” 神尼妙常聞言一怒,責道: “霜兒,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哪有你插嘴的餘地,為師的一生幸福差點被人魔陸守智斷送無遺……” 陸正平沉思一下,道: “在下句句實話,老前輩不信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神尼妙常沉臉說道: “你就是說爛了嘴,貧尼也不相信你不是毒郎君!” 臉色一整,又道: “識相的最好趕快滾,再晚了休怪貧尼要出手教訓,十幾年來貧尼一直不願和你們父子有任何來往!” 神尼妙常話中有話,陸正平盛怒之下,卻體會不出,怒道: “老前輩最好别說大話,認真打起來,你不見得能夠讨得便宜!” 一句話激起了神尼妙常的萬丈怒氣,叱道: “小娃兒好大的口氣,這樣說來,貧尼倒要好好的教訓教訓你毒郎君?” 說打真打,挺臂運掌,“萬紫千紅”,一掌呼嘯而出。

     陸正平心頭一怒,準備還手,後見霜兒含情脈脈的望着自己,滿臉驚惶之色,又強自忍了下來。

     不幸,這一猶豫不打緊,但聞蓬的一聲,陸正平已當胸吃了神尼妙常的一掌。

     神尼妙常對“毒郎君”父子似是懷恨極深,出手一掌,力道極大,陸正平那麼深厚的功力,也被她震退三四步,拿穩馬樁後,忽覺得胸中一陣翻滾,張嘴噴出一口血箭。

     這一來,陸正平雙眼赤紅,眉尖挑煞,頓生殺人之心,舉手一揩嘴角血漬,咬牙喝道: “老前輩身為一派掌門之尊,怎麼這樣不通情理,要打就打,難道在下會怕你不成?” 呼地-聲,連人帶掌撲了上去。

     神尼妙常一驚,不敢怠慢,忙揚掌疾迎而上。

     一迎一進之間,快如電光石火,夜空中忽然蓬的響了一聲,人掌接實,合而又分。

     神尼妙常身形一仰,歪歪斜斜的退了兩三步,臉色泛白。

     陸正平卻腳不移位,面不改色,一動也不動,傲然言道: “素聞峨嵋派的掌門人神功蓋世,絕技無雙,原來也不過如此,奉勸老前輩還是珍惜你既得的清譽,别再逞強才好。

    ” 神尼妙常身為一代掌門之尊,匆匆一擊,就落敗稱臣,情何以堪?聞言勃然大怒道: “毒郎君,咱們今日不死不散,反正貧尼和你們父子仇深似海,遲早免不了有一場生死之搏!” 話落招出,“飛雲瀉電”、“風聲鶴唳”,兩掌一氣攻出。

     陸正平昂首憤然一嘯,聲色俱厲的道: “在下是陸正平,卻絕對不是毒郎君,你要牢牢的記在心頭,如敢再信口胡言,我就要你的命!” 話音未落,神尼掌風已到,當下振臂一抖,狂風大作,全力反攻一十二掌。

     十二掌快攻,好似一氣呵成,掌風彙集成一道至大至剛的強勁力道,以排山倒海之勢,直向神尼妙常撞去。

     神尼妙常見狀大吃一驚,想躲哪還能夠,勁風兜體一撞,血湧氣翻,跌跌撞撞的退了下去。

     陸正平跟踵疾進五大步,爽聲說道: “老前輩,在下說的話你記住沒有,如敢再把在下當毒郎君看待……” 神尼妙常羞水已潑,憤火難收,沉聲一叱,道: “毒郎君,你無惡不作,貧尼拚着這條命不要,也要和你分個生死勝負出來!” 餘音未盡,陸正平暴喝一聲,道: “在下做事素來一是一,二是二,就憑你這一句‘毒郎君’已足夠命喪黃泉而有餘!” 殺機一生,下手無情,呼地一掌,就把神尼妙常師徒震得再退三步。

     陸正平連日來受盡委曲,殺心既起,欲罷不能,正待揚掌再上,霜兒姑娘忽然沖過來說道: “陸相公請住手,千萬别……” 陸正平一怔,正色說道: “霜兒姑娘,你對在下雖無救命之實,卻有救命之心,此恩此德,在下永遠不忘,但不知你是否也把陸正平當毒郎君看待?” 霜兒姑娘深情的望着他,不假思索的說道:“小妹相信你是陸正平,而絕不是毒郎君!” 陸正平聞言甚慰,笑道: “謝謝你,連日來群豪十目所視,十手所指,都把在下看成毒郎君,難得姑娘慧眼有神……” 話未完,神尼妙常氣呼呼的沖過來,道: “霜兒,我看你是愈來愈不聽話了,此人明明是罪惡滔天的毒郎君,怎可認賊為友……” 陸正平聽得不耐,臉色鐵青,但一望霜兒之後,卻未發作出來。

     霜兒姑娘目注心上人,眸中柔情似水,說道: “師父,你老人家請别固執己見,這位相公挺好的,徒兒相信他并非毒郎君!” 神尼妙常清叱一聲,怒不可遏的道: “胡說,他就是人魔陸守智的兒子,一點不會錯,以後絕不準你再和他說一句話,免得沾污了咱們峨嵋派的清譽!” 霜兒姑娘一愣,道: “師父這又何苦,陸相公為人甚是謙恭和氣,為什麼不準人家和他住來,甚至連說一句話也不可以,你老人家的成見未免太深……” 神尼妙常一聞此言,心中大怒,叱道: “說不準你和他來住,就不準你和他來住,問那麼清楚做什麼?須知你是為師的最得意的弟子,一向視如己出,對你的希望何等殷切,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如何向你那死去的親娘交代……” 想到傷心之處,不禁心火陡生,手起掌落,脆生生的打了霜兒兩個耳光。

     兩個耳光打得并不重,卻大大地傷了霜兒姑娘的心,哇的放聲大哭起來。

     神尼妙常狠狠的瞪了陸正平一眼,伸手一拉霜兒,道: “孩子,咱們走,躲離這個小魔遠遠的!” 陸正平一怒,霜兒淚流滿面的說道: “師父,你老人家一向慈悲為懷,為什麼要這樣仇視人家陸相公,你老人家今天要是不說出個所以然來,就是把徒兒打死在這裡我也不走,這樣實在太過份啦!” 她一向被神尼妙常嬌縱慣了,一旦受了委曲,芳心欲碎,出言甚是激動,神尼妙常聽在耳中,傷心到了極點,也氣憤到了極點,恨聲說道: “我看為師的是白白的養活撫育了你十八九年,你是愈來愈放肆了,師父甯肯一掌把你劈死在這裡,也絕不許你和毒郎君有絲毫往來!” 心中惱怒,出手不輕,翻腕一掌,把霜兒姑娘打得原地轉了三個圓圈,終于不支,一屁股栽坐地上不起。

     神尼妙常情急出手,事後又頓感懊悔,一瞥愛徒蒼白如紙的臉心中暗忖: “孩子,可憐的孩子,你哪裡能想到為娘的苦心,更哪裡曉得你和人魔陸守智父子的關系,千不對,萬不對,都怪為娘的當初一時糊塗,上了他的圈套,斷送了我們母女的一生幸福。

    孩子,可憐的孩子,事實太可怕太可怕了,無論如何,為娘的絕不準你和毒郎君有任何來往,那樣會亂倫呀,孩子,可憐的孩子,你知道嗎?那樣會亂倫呀!” 一幕悲慘的往事,曆曆如繪,如在眼前,心忖至此,情不自禁的滾下兩行熱淚。

     陸正平這時說道: “老前輩的心也太狠啦,在下活了這麼大,從來也沒有看見過像你這麼狠心的師父!” 神尼妙常滿肚子的怒氣,正感無處發洩,聞言雙掌一錯,迅逾疾電似的,連人帶掌硬撞上去。

     陸正平閃身一讓,冷森森的說道: “老前輩,在下要想殺你,簡直易如反掌。

    不過,難得令徒霜兒姑娘獨具慧眼,不和你一般見識,姑且網開一面饒你這遭,下次見面時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