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漢古槽坊買酒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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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主,快來看,醉和尚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哈哈哈……” 司馬玉峰心一橫,舉步走過去,暗忖道: “管他的,先冒充一下也好,等鬧出‘雙包案’時,再解釋不遲!” 走到秤邊,那七位俗家老人連忙讓出一個位子給他,司馬玉峰對圍棋也懂得一些,注目看了半晌,發現醉和尚的白棋果然有一條大龍被腰斬,兩邊均未活透,有全軍覆沒之慮,再看對方那位被稱為“午刻三時”的老道人,他正歪着腦袋,陰沉的面容上有着得意之色,不由也對醉和尚同情起來,移目轉望醉和尚笑道: “恐怕要輸了吧?” 醉和尚搖頭笑道: “不會,午時三刻一到,你少園主再瞧好了!” 語畢,輕輕拈起一子,輕輕着了下去。

     那位被稱為“午時三刻”的老道人看也不看棋盤一眼,兩顆精眸死死盯着醉和尚,好像要把他“看穿”似的。

     醉和尚訝道: “怎麼啦?午時三刻!” “午時三刻”歪着頭,咬牙切齒道: “從現在開始,你醉和尚若是再喊貧道午時三刻,貧道馬上跟你翻臉成仇!” 醉和尚張目一啊,接着把頭一歪,咧嘴嘻嘻笑道: “你這個樣子,不正是……不正是……啊喲!不能再說‘午時三刻’了,否則我醉和尚要面壁三年啦!” 司馬玉峰這才明白老道人所以被稱為“午時三刻”的原因,一時幾乎忍不住要大笑起來。

     原來,老道人的脖子天生有些毛病,微微向右偏着,此呼以之為“午時三刻”——日頭微微偏西之意——正是絕妙的一個綽号! “午時三刻”氣得面色鐵青,瞪目大喝道: “老秃顱!你再說一次看看!” 醉和尚忽然面色一整,正色道: “不說了,你下子!” “午時三刻”氣虎虎的拿起一顆黑子,甩力打下,喝道: “吃了!” 醉和尚慢條斯理的抓起一子,把他要吃的那顆白子“粘”了起來,微微一笑道: “抱歉,這個子不能丢!” 盤上烏鹭撲搏,數手之後,局勢起了變化,醉和尚被“腰斬”的一條龍,竟然兩邊都有活的迹象! 如果大龍一活,“午時三刻”便告輸定,他的棋原以取勢為主,不重視角地實利,制勝之機便在提中間大龍,捉住了可大勝,捉溜了就得大敗,而剛才的白龍明明已經難活,不知怎的竟被醉和尚弄出生機來了! 圍觀的七位一品武士均不禁啧啧稱奇,其中那個面容瘦削的老人怪叫道: “嘿!醉和尚,真有你的!” 醉和尚仰頭看着天上的日頭,一臉滑稽表情,好像在說: “你們看,午時三刻快到了!” 這話雖未由他嘴裡說出,大家卻已領會出來,頓時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午時三刻”勃然大怒,突地大袖一揮,将盤上棋子悉數掃落,起身掉頭而去。

     醉和尚故作倉皇失措道: “啊呀呀!我的好道友,你這是怎麼啦?貧僧又沒再喊你午時三刻,這條大龍又是貧僧憑真本事救活的,你,你,唉……” 因見對方已經去遠,隻得一歎而罷,但這一歎并不是發自内心。

     他見對方隐入林中後,立刻回對衆人一擠眼睛,低聲笑道: “怎麼樣?你們都說‘午時三刻’的棋藝天下第一,可是貧僧說宰得了他就宰得了他,這不是吹牛吧?” 其中一個四方臉的俗家老人笑罵道: “去你的!你醉和尚是靠嘴巴厲害,若論棋藝,他足可讓你二子!” 醉和尚拂然不悅道: “咱們來一盤如何?” 那俗家老人轉身便走,說道: “不來,老夫嘴巴鬥不過你!” 醉和尚轉對另一個俗家老人笑道: “萬老,咱們下盤如何?” 萬老也不敢招架,也跟着轉身走開,道: “不成,老夫那是你醉和尚的對手!” 醉和尚聳肩憨笑一聲,又轉對另一個俗家老人問道: “蘇老,你來麼?” 蘇老連連後退,拱手不疊……轉眼間,七個老人都敬鬼神而遠之走了。

     醉和尚滿不在乎,轉向司馬玉峰笑嘻嘻道: “新郎官,你呢?” 司馬玉峰一揖道: “對不起,晚輩也該走了。

    ” 醉和尚忙拉住他道: “等一下,你有沒有見到沈老?” 司馬玉峰一怔,脫口問道: “誰是沈老?” 醉和尚詫異道: “怎地,你不認識沈老?” 司馬玉峰道: “我們園裡姓沈的不止一個,不知大師父指的那一位?” 醉和尚更加驚奇,道: “龍華園中,除了‘飄萍奇俠沈鳳庭’姓沈之外,還有誰姓沈呢?” 司馬玉峰失聲道: “噢,原來大師父說的是他……” 這是“視覺”上的錯誤,他剛才在松林中雖未看清“飄萍奇俠沈鳳庭”的面目,但衣着和身材卻看得很清楚,因此腦中留着一個“飄萍奇俠是中年人”的錯誤印象,而忘記他爺爺昨天在途中說的那些話: “爺爺十多年前曾在黃鶴樓見過他一面,那時他已是中年人模樣,想不到十多年後他一點也不見老,還是這樣風流潇灑……”可知飄萍奇俠年紀至少已在六十歲以上,熟知他“秘密”的人,稱呼他時,自然要冠上一個“老”字了。

     明白了這個誤會後,司馬玉峰趕忙又補上一句道: “晚輩以為大師父問的是一個姓沈的下人哈哈……” 醉和尚仍有一絲疑惑,靜靜注視他一會,然後微微一笑,以挪擒的語氣道: “龍華園中,那個下人上了年紀而夠資格讓我醉和尚稱呼他‘沈老’的?” 司馬玉峰陪笑道: “當然沒有,是晚輩弄錯了!” 醉和尚不再追究,笑笑道: “那麼,少園主有沒有見到沈老?” 司馬玉峰道: “沒有,大師父找沈老前輩為何?” 醉和尚搖搖頭,忽然舉手直搔頭皮,笑道: “哈哈,一年多不見,少園主你變啦!” 司馬玉峰心頭發慌,忙道: “變?沒有吧?” 醉和尚道: “有,而且簡直變了另一個人!” 司馬玉峰更是心驚肉跳,仰天大笑道: “哈哈,大師父真會說笑話!” 醉和尚正色道: “不,真的變了很多,要是少園主不怪貧僧心直口快,以前,你少園主對人的态度很驕傲,處處表現出一副盛氣淩人之态,對我們這些園友始終愛理不理的樣子,可是現在開口大師父,閉口老前輩,直使我醉和尚聽得膽顫心驚,幾乎要懷疑你是冒牌貨了!” 司馬玉峰忙道: “這和年紀有關系,晚輩總不能糟蹋糧食,越大越不懂事吧?” 醉和尚點頭道: “對!所以我醉和尚已對你改變觀念,但也因而很替你可惜!” 司馬玉峰一怔道: “可惜?” 醉和尚一本正經地道: “不錯,像你現在這種年紀,應該多去江湖上曆練曆練,多了解一些正邪是非,多做些好事,這樣才是好男兒的行徑,誰知你羽毛未幹就要讨老婆,你可知道讨老婆好比背上一個包裹,要丢掉很可惜,不丢掉又是個累贅,後果好不凄慘呢!” 司馬玉峰問道: “大師父可是不贊成晚輩現在娶妻?” 醉和尚點頭道: “正是,說了不怕你生氣,尤其是羅姗娜那丫頭,全身妖裡妖氣,根本不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你娶了她,準沒有好結果!” 司馬玉峰假裝為難之狀,皺眉道: “晚輩也覺得她不太好,可是晚輩怎好違拗家父的決定?” 醉和尚道; “拒絕父親作主的婚事,并不是不可饒恕的忤逆!” 司馬玉峰道: “請帖早已發出去,大師父要晚輩臨陣逃走麼?” 醉和尚道: “這也不是絕無僅有之事!” 司馬玉峰沉吟着,心中甚感驚奇,也頗覺可笑,從輪回橋麗到這龍華園,他總覺得眼前這位醉和尚和那位飄萍奇俠都是武林道上的正派人物,而且這種感覺到現在仍未改變,可是,奇怪的事情竟是無獨有偶,這兩位“正派人物”今天似乎都在從事一項“不正派”的行為,飄萍奇俠在慫湧那個藍衫少年做一件違背他父親的事,而這位醉和尚也在慫恿少園主逃婚,出家人應該樂于成人之美才對,他為何反在破壞一對年輕人的婚姻呢? 想到這裡,司馬玉峰鬥然心頭一震,暗叫道: “啊!莫非剛才在林中見到的那個藍衫少年就是少園主?” 醉和尚見司馬玉峰沉吟不語,以為他在考慮,當下更進一步說道: “少園主,諺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你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司馬玉峰雙目一擡,試探地道: “大師父希望晚輩怎麼做?” 他自明俯首合掌道: “阿彌陀佛,少園主如已決定不與羅姗娜成婚,應該懂得怎麼做!” 哈哈……玉峰又試探道: “逃?” 醉和尚點了點頭,滿臉嚴正之色。

     司馬玉峰歎道: “不成,晚輩不能做出這種事……” 醉和尚甚表失望,長歎一聲道: “少園主不願意,貧僧自是不便勉強。

    ” 說着,又仰天長歎道: “咳,天意如此,夫複何言……” 司馬玉峰見他竟似把少園主的婚事視為一場滔天大禍,不禁大感驚惑,說道: “大師父,晚輩即使娶了個母夜叉為妻,那也隻是晚輩一人活受罪而已,并不會禍及天下啊!” 醉和尚苦笑道: “怎麼不會?你少園主的婚事正關系着整個武林的……” 一言未畢,遠處松林中忽傳來一個女人的呼喚聲: “少園主!少園主,您在那裡呀?” 醉和尚目光一凝,喟然道: “時間到了,貧僧預祝你新婚愉快!” 司馬玉峰急了,一把拉住他道: “大師父,你聽我說,晚輩其實——” “啊哎!我的新郎官,我們找遍了整個園地,原來你躲在這兒,真把我們急死啦!” “少園主,快跟我們回去,大家都等着替您打扮呢!” 随着話聲,兩個丫環疾奔而至,一人拉起司馬玉峰一隻手,死拉活扯的要把他拉去。

     司馬玉峰吓得面色蒼白,掙紮着不肯走,大叫道: “放手!放手!你們聽我解釋……” 一個丫環打斷他的話,嬌笑道: “解釋什麼?别說啦,再不回去換衣服,可要來不及了呢!” 司馬玉峰又驚又急,回頭道: “大師父,晚輩不是——” 視線瞥處,截然住口,愣住了! 他原想把實情告訴醉和尚,那知隻這一刹那間,站在身後的醉和尚竟已消失不見,不知“遁”到何處去了 現在,事情已發展到“騎虎難下”的地步,他知道把實情告訴眼前這兩個丫環是沒用的,既然連她們也看不出自己是假的,要從頭解釋起來,更難使她們置信,而且縱然她們相信了自己的話,她們也無權決定處置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暫時跟她們走,等到那個真正的少園主現身時,再作解釋不遲。

     司馬玉蜂主意一定,便不再掙紮,大聲道: “别拉拉扯扯,我跟你們去便了!” 兩個丫環于是停止拉扯,但仍左右擁着他,其中一個仰臉吃吃笑道: “新郎官,您今天怎麼這樣扭扭捏捏的,像個姑娘!” 另一個丫環接口笑道: “做了新郎官,總要老實一點嘛!” 司馬玉峰俊臉通紅,想起醉和尚說少園主對人的态度很驕傲,當下把臉一沉,輕叱道: “廢話少說,走吧!” 兩個丫環果然不敢再取笑,擁着他向林中走去。

     行又三四丈,司馬玉峰忽然瞥見右前方一株松樹下橫躺着一張紅色書箋,心頭一動,停步道: “那是什麼東西?” 走在他身右的丫環上前擡起那張紅色書箋,驚訝道: “咦,這是發給‘飄萍奇俠沈鳳庭’的請帖,怎的掉在這兒?” 司馬玉蜂大喜,急道: “拿過來我看看!” 他自明白被誤為少園主後.心中便迫切的想知道少團主的姓名,這除了好奇之外,他還想由請帖上知道龍華園主是誰,因為他覺得現在的龍華園主不可能還是武聖周夢公本人,他從爺爺的述說中,得知周夢公創設五關時年已七旬餘,二十年後的今天,周夢公如尚健在,年紀當已在九旬以上,他不可能有一個年僅十七八歲的兒子! 那丫環把請帖遞過來,司馬玉峰急急接過一看,隻見請帖正面寫着“沈鳳庭園友收”六個宇,再展開一看,裡面的字眼與一般請帖沒有什麼兩樣: “謹詹于乙巳年八月十五日為小兒王子軒、小女羅姗娜締結鴛盟 敬備菲酌恭請大駕光臨 龍華園主王則原、北天霸主羅谷鞠躬”。

     王子軒? 好,現在自己總算知道“自己”的姓名了! 司馬玉峰把請帖納入懷中,說道: “這大概是沈園友不慎遺落的,回頭還給他,走!” 複行數丈,走出松林,眼前出現了一片綠草如茵的大廣場! 這片廣場呈半露形,長達二十來丈,寬約十三四丈,南面一個城牌,中間是一座宮殿式的巨大建築物,飛檐騰龍,金碧輝煌,門庭上橫挂一塊匮額,上面雕刻着“龍華園”三個金字,十分燦爛奪目! 大門外石階井然,兩邊還盤踞着一對石獅,形象兇猛,栩栩如生,一眼看去,極為氣派森嚴。

     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 這時的廣場上,有一個赤裸着上身的瘦老人被高高吊在一支三丈高的木柱上,他雙手反綁,一顆頭無力的低垂着,上身已被陽光得焦黑,微微滲出血水,看情形已被吊了很久,隻差還沒斷氣而已! 司馬玉峰一見之下,大吃一驚,脫口呼道: “啊,那老人家怎麼啦?” 身左的丫環抿嘴一笑道: “少園主,您别跟我們裝糊塗好不好?” 司馬玉峰心頭一凜,連忙堆笑道: “哈哈,我的意思是說:你們知道這老人是誰麼?” 身右的丫環搶着答道: “誰不知他叫‘鑽天神偷金鬥山’,曾于去年進級為‘三品武士’的老偷兒?” 司馬玉峰點點頭道: “不錯,他為何被吊在那上面?” 身左的丫環接下道: “他為了想知道龍華園的秘密,一心想獲得一品武士,可是始終過不了第四,五關,所以四天前竟不惜繞大彎子,由後山偷偷潛行上山,利用他的獨門絕藝‘飛爪神索’攀上我們龍華峰,被我們‘龍華九長老’之一的‘無情叟’發現捉住,園主便依規罰他七天吊刑,期滿未死,就放他下山!” 司馬玉峰驚得一顆心撲撲狂跳,連忙又點頭道: “完全對!那麼,你知道他已經吊了幾天了?” 身左的丫環道: “三天,我看他無論如何活不過今天啦!” 身右那丫環道: “這老偷兒還算命長,上次那個‘二品武士麻衣客辛沖’隻吊了三天就一命歸天了。

    ” 身左那丫環道: “那是因為他不停的大叫大罵,要是他懂得好好保持體力,活個四五天總該沒問題!” 身右那丫環歎道: “嗳,這些人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偷入龍華園有死無生,還是千萬百計的想進來。

    少園主,您說他們為的是什麼呢?” 司馬玉峰道: “為了好奇。

    有些人為了探究某一椿與他毫不相幹的秘密,不惜把生命賭上去!” 身左那丫環道: “可是為何不去苦練武功?隻要闖過五關獲得‘一品武士’的身份,不就可以大模大樣的走入龍華園了麼?” 司馬玉峰道: “話雖不錯,但有很多人限于天賦,無法把武功練到超凡絕俗的境界,因此就起了歪念頭,想偷偷進來看個底細了。

    ” 說話間,三人已走上石階,在踏入龍華園的“宮門”之際,司馬玉峰忍不住又回頭看了那被吊在空中的“鑽天神偷金鬥山”一眼,暗忖道: “不!我不要被吊到那上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