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漢古槽坊買酒客

關燈
“好極,大家動手吧!” 酒壇又被搬起,退回距離原來地點約三丈處放下,随聽艾領班說道: “兄弟們,園裡忙得很,咱們走啊!” “等一下,艾老大,咱這壇酒的确透着古怪,好像裡面裝的不是酒,咱們打開來看看如何?” “得了,酒壇裡就是裝着一個人,也不幹你的事,走!走!” 腳步聲漸漸遠去…… 司馬玉峰心頭像放下了一顆巨石,頓時輕松了不少,他凝神靜聽,廚房那邊的人聲仍清晰可聞,估計自己此刻置身的地點,距廚房約僅四丈餘,但這已經是很難得的好運氣了,良機不再,再不出去,更待何時? 他思忖至此,舉手按上酒壇的蓋子,運力往上輕輕一托,酒壇蓋子應手松動,他不敢馬上爬出去,又凝神靜聽一會,聽不見有人從附近走過,這才輕輕把酒壇盞子托起,探頭向外偷窺! 由于他躲藏在酒壇中已有兩天一夜之久,此刻遽然探出頭來,強烈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發花,他把眼皮眨了一陣,方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稀疏的松林,視線透過松林,對面不遠竟是一片廣大的雲海,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原來自己正置身于一座高出雲表的絕峰上,距峰邊不過兩丈左右而已! 轉頭再看,那廚房就築在右方峰邊,是幾間竹造房子。

     這時,廚房外正有幾個人蹲在地上殺雞拔毛,他們一面工作,一面閑聊着,誰也沒有注意到放在樹下的酒壇之中正在冒出一個少年人來! 司馬玉峰以謹慎而敏捷的動作迅速爬出酒壇,把酒壇蓋子輕輕蓋上,然後匍匐爬行到一處松樹濃密之處,四顧無人,立即往樹上攀登上去。

     縮骨術有一樣不方便,那就是不能縱跳自如,但最大的好處是目标小,行動不易被人發現,司馬玉峰攀上樹頂時,一片松葉也未被帶勁! 他站在樹桠上,縱目四矚,隻見絕峰上蒼翠碧綠,浩瀚似海,絕大多數是千年以上的古松,看不見一間屋子,如果這片松林不在“龍華園”之列,則自己連“龍華園”的影子也沒看到! 這倒不算問題,現在,橫卧在他眼前的難題是,他不知道該怎樣進入龍華園才好,偷偷混進去,或是明目張膽的走進去? 進入龍華園後,要用什麼方法打聽父母的下落呢? 司馬玉峰下意識的摸摸帶在身上的金牌和血書,是的,不管怎樣,這個所謂“龍華園”,其名稱當由“龍華會”而來,菩薩處胎經謂“彌勒菩薩”經五十六億七千萬歲後,下生而于龍華樹下成佛,準此以觀,這龍華園應該不是一處可怕的地方,雖然武聖周夢公嚴格規定獲得“一品武士”之人方準進入龍華園為園友,但自己情形特殊,似應獲得通融才對,萬一他們不肯寬恕,也總不緻把自己處死吧? 想到這裡,司馬玉峰膽子頓時壯了不少,他在樹桠上坐下,把手腳垂直,閉目深深提一口真氣,布向全身穴道,不到盛茶工夫,全身骨頭一陣“必蔔”作響,随即恢複了五尺之軀! 他輕輕跳落地面,略整衣衫,便即昂首闊步往松林中走去。

     他認為這是進入龍華園的唯一辦法,不管龍華園座落何處,總離不開這座峰頭,自己隻要筆直向峰頭中心地帶走去,終歸會找到的! 松林越深入越濃密,舉目盡是數人合抱的參天古松,枝幹如龍飛鳳舞,看起來十分美妙奇特。

     林中異常靜谧,偶爾微風吹過,松葉才發出“飒飒”聲響,司馬玉峰走入數十丈後,蓦聞左方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

     “過來看看,也許你會喜歡!” 語氣平和,而且親切。

     司馬玉峰猛吃一驚,他覺得這句話似是對自己說的,擺頭一看,果見一個青衫老人赫然站在兩丈外的樹下,正面含微笑向自己點頭,示意自己過去。

     這青衫老人年約七旬,發須蒼蒼,面貌清癯端正,身材修長,頭戴一頂諸葛巾,神态飄逸,但也透着幾分迂腐之氣。

     他面前擺着一個四腳桠架,其上挂着一幅畫布,布上畫着一株開花的樹和一對美麗的小鳥,筆調細膩,風格清新别緻! 司馬玉峰怔怔的瞪望着青衫老人,心中既驚且疑,驚的是自己已被發現,可怕的事情可能即将發生,疑的是對方竟無一絲敵意,而且從說話的口氣和神色上看,竟似把自己當作園中人,這是怎麼回事呢? 那青衫老人向他點頭招呼後,提起筆輕輕在畫布上點了一下,一面左顧右盼,一面又笑道: “别裝出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你該知道這是人生必經之路,也許有一天,你會發覺有了一個妻子并沒有什麼不好!” 司馬玉峰愣愣的點了點頭,他根本聽不懂對方在說些什麼,隻覺用點頭來回答對方大概不會有錯,因此就以點頭來“同意”對方的“說法”了。

     那青衫老人繼續用筆修飾着畫面,又笑道: “過來看看吧,秀才人情半張紙,老夫今天所能送給你的,就隻這麼多而已!” 司馬玉峰又呆立片刻,忽然心中大悟,暗忖道: “對,這老人一定是個瘋子,所以他才看不出我是外面來的人,如今我隻須好好敷衍他一下,大概不緻出纰漏!” 于是,他舉步走到老人身邊,負手觀賞他作畫,偶一閃目,突然發現老人胸前結着一塊“一品”徽章,不由心頭一震,失聲道: “啊,您老……” 還好警覺得快,底下的“竟是一品武士”沒有說出口! 青衫老人側顧他訝問道: “老夫怎樣?” 司馬玉峰力持鎮靜的點頭稱贊道: “您老畫得真好,那兩隻小鳥簡直像真的一般!” 青衫老人張口哈哈大笑道: “你這話還算中聽,沒有把老夫恭維得離了譜兒哈哈你知道武林朋友怎樣恭維老夫麼?” 司馬玉峰微一躬身道: “願聞其詳!” 青衫老人搖頭笑歎道: “唉!他們說‘鬼筆先生’蔡萬蒼畫的日頭可以曬畫的花卉香聞十裡,畫的美人可以走出畫布,與君同枕共眠,哈哈,簡直把老夫形容得天花亂墜,神奇莫測!” 司馬玉峰已知這位自稱“鬼筆先生蔡萬蒼”是一位“一品武士”,但仍覺得他是個瘋子,當下不再害怕,接口笑道: “要是他們看見蔡老前輩今天在此畫鳥,隻怕又要說蔡老前輩畫的鳥可以叫了!” 鬼筆先生蔡萬蒼大笑道: “正是!哈哈哈……” 司馬玉峰笑道: “這也是蔡老前輩手藝不凡之故,譬如老前輩今天畫的這兩隻鳥,看起來的确栩栩如生!” 鬼筆先生蔡萬蒼聳聳肩,以一種“受之無愧”的态度說道: “嗯,這兩隻鳥還沒畫上眼睛,等面上眼睛後,你也許會拍案驚奇呢!” 司馬玉峰仔細一看,果見那兩隻小鳥還沒畫上眼睛,因問道: “老前輩何不把眼睛畫上?” 鬼筆先生蔡萬蒼道: “老夫在等候鳥叫,當鳥兒飛落樹上叫出第一聲時,老夫便捉住那聲音,把眼睛點上去!” 司馬玉峰錯愕道: “捉住聲音?” 鬼筆先生蔡萬蒼颔首道: “不錯,捉住聲音!” 司馬玉峰暗暗好笑,佯裝不勝驚佩地道: “哦,此即所謂‘神來之筆’乎?” 鬼筆先生又颔首道: “不錯,這就是老夫作畫的秘訣!” 司馬玉峰表示欽佩的點了點頭,然後拱手道: “老前輩請繼續作畫,晚輩還想到附近走走。

    ” 鬼筆先生微一躬身道: “少園主請便,老夫畫好時,立刻送去給你!” 司馬玉峰原已轉身欲行,聞言渾身一震,呆在當地,心中大叫道: “少園主?我的天!這老瘋子竟稱呼我少園主?” 鬼筆先生道: “少園主,你在想什麼?” 司馬玉峰怕被對方看見自己臉上的驚惑,連忙答了一句“沒什麼”,邁步走入棟中,走出數丈,回頭已看不見對方,這才長長透了一口氣,掏出汗巾拭着額上的冷汗,心想好險,如果他不是個瘋子,這回恐怕就不堪設想了! “少園主,你有什麼不舒服麼?” 蓦地,身後樹上飄下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司馬玉峰冷不防又吃了一大驚,轉頭仰望,一眼瞧清之下,不覺脫口驚“啊!”一聲,倒退三四步! 原來,那樹上有一個滿面于腮,胸襟上結着“一品”徽章的黑袍老人,他用索子縛住雙腳倒吊在樹上,好像吊在空中的一隻沙袋,靜靜的倒垂着! 看來那是他自己吊上去的,因為他臉上沒有一絲痛苦之色,此刻正睜大一對虎目凝望着司馬玉峰,裂嘴“嘻嘻”笑道: “少園主,老夫沒有吓着你吧?” 如果說剛才那位“鬼筆先生”蔡萬蒼是個瘋子,那麼眼前這個黑袍老人更是瘋得厲害了。

     司馬玉峰極力壓抑心中的驚駭,仰頭笑道: “沒有,您老怎麼啦?” 黑袍老人笑道: “老夫在做午課!” 司馬玉峰訝道: “做午課?” 黑袍老人道: “是啊,順便睡個午睡,剛剛正要入眠,聽見樹下有人走過,一看原來是你少園主。

    嘻嘻,我說少園主,你不在房中準備做新郎,卻跑到這兒來徘徊,莫非有什麼心事麼?” 司馬玉峰搖頭道: “沒什麼,時間還早,不必着急!” 黑袍老人笑道: “嘻嘻,還是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有種,想當年,老夫讨老婆的那一天,真是緊張得不得了,一顆心差點由口腔裡跳出來了!” 他外表粗犷,可是說話的聲音并不宏亮.而且還帶着一些娘娘腔,令人幾至忍俊不住。

     司馬玉峰轉身對着他,接口道: “讨老婆有什麼了不起,何必緊張?” 黑袍老人道: “是呀,可是當時老夫不知怎的始終鎮靜不下來,不過,話說回來,讨老婆是人生一件大事,每個人或多或少總會緊張的,少園主若說一點也不緊張,老夫可不大相信呢?” 司馬玉峰道: “不騙您我真的一點也不緊張!” 黑袍老人詭笑道; “那麼,這表示你不大喜歡羅姗娜,是吧?” 司馬玉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便轉開話題道: “咱們換個話題——您老這樣倒吊在樹上,不覺得很不舒服麼?” 黑袍老人笑道: “嘻嘻,少團主說笑話了,凡是修練‘瑜伽術’的人,都知道這樣倒挂幾個時辰,将會使你精神百倍!” 司馬玉峰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黑袍老人是在修練瑜伽術,可是他既非瘋子,為何也稱呼自己“少園主”? 思忖間,黑袍老人又笑道: “喂,少園主,你為什麼不喜歡羅姗娜?是不是另有心上人?” 司馬玉峰搖搖頭笑道: “沒有,您老不要亂講!” 黑袍老人笑道: “嘻嘻,你說老夫亂講麼?其實誰不知少園主在中原有個心上人,老夫還知道她名叫古蓉,對不對?嘻嘻……” 司馬玉峰苦笑道: “我要去附近走走,不跟您老胡扯了!” 說罷,抱拳一拱,轉身急走。

     現在,司馬玉峰開始迷惑了,雖然剛才那個“鬼筆先生”和現在這個黑袍老人行徑都有些古怪,但假如說他倆是瘋子的話,為何他倆竟都稱呼自己為“少園主”?又假如說他倆都不是瘋子的話,為何連我和什麼“少園主”都分不清? 他邊走邊想,又走了一段路,蓦聽左方林中傳來了人語聲,心中一驚,連忙傍着一株樹幹蹲下,探頭窺視,發現左方五六丈外,正有兩個人穿行于松林間,由于松林茂密,無法看清他們的面貌,隻看出那是一個身穿紫袍的中年人和一個身穿藍衫的少年,他們并肩朝那廚房那邊走去,邊走邊談,隻聽那藍衫少年說道: “沈大俠說得是,隻是這樣一來,家父恐怕不肯原諒我了!” 司馬玉蜂頗為驚奇,暗忖道: “沈大俠,莫非這個紫衣中年人便是飄萍奇俠沈鳳庭?” 一念剛起,已聽那紫衣中年人答道: “那倒不必擔心,父子舐犢情深,發一頓牌氣也就過去了!” 聽聲音,果然是那飄萍奇俠沈鳳庭不錯! 那藍衫少年又開口道: “話雖如此,可是——” 飄萍奇俠沈鳳庭搶着道: “别把事情看得這麼嚴重,令尊那邊,老夫一力承擔便了!” 兩人漸漸遠去,終于消失于視線外。

     司馬玉蜂慢慢站起來,舉步再向前走去,邊走邊思索飄萍奇俠與那藍衫少年的對話,那是很容易明白的,飄萍奇俠顯然在鼓勵藍衫少年做一件事,而藍衫少年為了害怕他父親生氣,還在猶豫不決——唔,飄萍奇俠看來是個正派人物,他會慫勇藍衫少年做什麼事呢? 這當然無法知道。

     司馬玉峰也不暇去多想,事不幹已,多想無益,現在自己正處于危險境地中,自顧尚且不暇,還想人家的幹麼? 行行複行行,忽又聽得前面林中傳來一片嘈雜的人聲,七嘴八舌,好像有幾個人在吵架! “鬼話連篇,你們都給我滾開!” “嘿,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這樣打他一下,要是不行,老夫負責!” “喂喂,求你們别吵好不好?我醉和尚為了要在今天午時三刻砍他的頭,這幾個月來曾四出遍訪名師學了幾着拳頭,自信殺他綽有餘裕,你們若再替我醉和尚千百萬出主意,他輸了豈肯心服?滾開!滾開!” “咳,明明你醉和尚已被他攔腰斬斷,還吹什麼牛?” “我醉和尚自有妙計,你别管!” “好吧,‘午時三刻’,老夫不反對你再像前年那樣把這瘋和尚殺個血肉橫飛!” “對,殺他一個血肉橫飛,片甲不留!” 司馬玉峰好奇心起,蹑足掩近一看,隻見前面一株大松樹下,有七個俗家老人正圍着一個中年和尚(醉和尚)和一個老道人在亂嚷亂叫着,原來醉和尚正在和那道人下圍棋,旁邊的七個俗家老人大概見他棋勢危急,故爾紛紛替他出主意,那知醉和尚毫不領情,連連揮手要他們别多嘴! 而那七個俗家老人和老道人個個胸前都結着“一品”徽謄,不用說,他們都是龍華園的一品武士! 看到這情景,司馬玉峰緊張的心弦為之一松,果如所料,龍華園并不是一個可怕的地方,這裡的人雖然都是當今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但從現在這情景看,顯然他們都是和善的,因為下棋是一件雅事,邪惡之輩多半無法領略個中情趣! 哈,這位老是喜歡招惹“金傘仙子”的醉和尚,原來生得這麼肥胖,真像一個彌勒佛…… “搜……!” “笃!” 突然,一聲暗器破空的銳嘯之後,一顆白棋子打到司馬玉峰藏身的樹身上,深深嵌入樹身! 司馬玉峰吓了一大跳,張口“啊呀!”驚叫起來。

     隻聽醉和尚哈哈大笑道: “出來!龍華園中,也有鬼鬼祟祟的人麼?” 司馬玉峰情知已再難隐藏,當下便硬着頭皮由樹後轉出,朝衆人一揖道: “諸位老前輩……” 他話未說完,那醉和尚面色微變,目光閃過一抹詫異之色,接着又哈哈大笑道: “原來是少園主,抱歉!抱歉!” 一個面容瘦削的俗家老人接口笑道: “少園主,你快過來看看,醉和尚這條大龍已被午時三刻斬出血來了!” 又是“少園主”? 難道這龍華團裡的人都是瘋子不成? 不!事情至此已極明顯,龍華園裡的人個個都不是瘋子,而是龍華園的少園主面貌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自己被他們誤認為少園主了! 司馬玉峰明白了這個怪現象的原因之後,隻驚得全身直冒冷汗,他真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但事實可說已擺在眼前,不相信也得相信,現在的問題懸: 自己應該繼續冒充下去?或是向他們表明身份? 假如向他們表明身份,會有什麼結果? 假如繼續冒充下去,人家少園主今天正在做新郎,萬一他們把假當真,來個亂配鴛鴦,那可怎麼辦? 這兩個問題還在他腦中轉動而尚未決定時,一個觀戰的俗家老人又招手笑喊道: “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