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圖窮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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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如有破綻,又可借口顱部受林青暗器之傷失去記憶……鬼失驚手下二十八弟子合稱“星星漫天”,暗合二十八星宿,犴生性狡猾,最善僞裝,果然名副其實。

     隻可惜甯徊風化名丁先生重回擒天堡,以他的精明,并木犴實難繼續掩飾下去,甯徊風何等人物,自當軟硬兼施,或以死相脅,或以利相誘,反将其收買。

    這一枚預留的棋子本是将軍府的殺手锏,如今卻成了甯徊風迷惑明将軍的武器。

    井木犴送信時暗中給明将軍打了那個奇怪的手勢以示安全,最終讓明将軍盡釋疑慮,留守熒惑城等待烏槎國君前來和談。

    萬事俱備,刺明計劃随即發出了最後的緻命一擊。

    想通原委後,再想到犧牲旳五百摘星營将士,許驚弦亦對井木犴這反複小人恨之入骨。

     “我對吊靴鬼的判斷固然是一個嚴重的失誤,但相比之下,前兩個錯誤才是決定性的。

    ”明将軍頗有深意的目光鎖在許驚弦臉上,緩緩道“我犯下旳第一個錯誤是……” 許驚弦昂首迎向明将軍的視線,他自知被甯徊風利用,内心愧對挑千仇之死。

    雖然他相信此刻明将軍的武功已對自己造成不了威脅,但要想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必須勇敢面對任何指責。

     明将軍的語聲突然中斷,擡指按唇,壓低聲音道:“有人來了。

    —個人,輕功極好……”即使是重傷之餘,明将軍耳目靈動依然遠勝他人。

     來人速度極快,還不等三人各自隐匿,已從樹影中翻身而出,落在許驚弦面前。

    單身隻劍,面如稚子,卻是童顔去而複還。

     許驚弦方才瞅見童顔暗打的眼色,已猜他必還另有話要說,卻不料回來得如此之快。

     童顔收起平日漫不在乎的神情,滿面正色,無形中倒似長大了許多。

    他先将一小小的油布包遞給明将軍:“兩個月前離開烏槎國時,家師有命,如果能見到将軍,務将此物交給你。

    ” 明将軍接過油布包,微微颔首以謝:“尊師一切無恙麼?” “他隻是被軟禁于烏槎王宮不得外出,并無損傷。

    ” 明将軍低歎:“尊師神機妙算,看來早就料定我今日之難。

    他早已不理俗塵之事,竟然還能念着我,足見盛情。

    告訴他,昔日恩怨,一筆勾銷。

    日後再遇,仍是故友。

    ” 童顔對鶴發的來曆最是好奇,一路猜想師父與明将軍之間的關系,聽此回答卻依然不得要領。

    他眨眨眼睛∶“将軍不怕這裡面有何陰謀麼?”他嚴遵師命,自己也不知道油布包裡裝的是何物品,隻憑手感似是字畫之類。

     明将軍大笑:“我或許會看錯有些人,比如丁先生與并木犴,但有些人我決不會看錯,尊師就是其中一位。

    ” 童顔向來服膺鶴發之能,聽了倒不覺如何。

    但許驚弦乍聞丁先生之名,悚然一驚:難道明将軍早就知道丁先生乃是甯徊鳳所扮麼?此刻回想宜賓城頭明将軍特意詢問自己對甯徊風的看法,恐非偶然。

    如果自己的猜想屬實,或許明将軍原本未将刺明計劃放在心上,不承想身為禦泠堂紅塵使的甯徊風竟然對他下手,這才導緻了今日之困局。

     “我自會約束那六位烏槎國高手,在向國君彙報之前,不會把你們的行藏洩露。

    但是……”童顔轉而面對許驚弦,低沉的聲音裡有一種毫不掩飾的困惑與驚詫:“我可以肯定,媚雲教在你身上下了蠱,擁有秘術的媚雲教徒能夠鎖定你所在的方位,所以我們才能夠迅速找到你們的足迹,這一點務必小心。

    ” 許驚弦驚得目瞪口呆。

    童顔等人出現前那一瞬間詭異的寂靜清楚地重現腦海,刹那間他明白了一切。

     兩個月前在大理總壇,媚雲教主陸文定與許驚弦共飲了一杯,随後馮破天暗地找上了他,告知那酒中下有一年後方才發作的“曦桑之蠱”并給了他一支竹管,其中有一隻百年暮蟬,每日聽其無聲鳴叫即可化解。

    那杯酒本身到底有無問題?是否這一支竹管才是真正的伏筆? 另一個疑點湧上心頭:馮破天身為媚雲教赤蠍右使,縱然再不得陸文定的寵信,也決不可能對剌明計劃一無所知。

    或許從馮破天假意放走自己的那一刻開始,所有的計劃都已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之中。

     這一切必然都是出于甯徊風的設計,難怪他如此放心讓自己單獨前往成都投靠朝廷大軍,那是因為隻要他身上帶着這支竹管,無論到海角天涯,總也逃不出甯徊風的手心。

    這一串連環毒計,直到此刻窮圖匕見之際,終于水落石出! 童顔盡管天不怕地不怕,卻也擔心自己的行為連累鶴發,不敢多停留。

    向許驚弦囑咐幾句後,便與三人匆匆告别。

     許驚弦驚怒交集,摸出那支竹管,喃喃罵道:“原來都是這個鬼東西害事……” 他正要把竹管遠遠抛出去,明将軍卻及時制止了他:“先留着它,或許日後還有用。

    ” 赤虎不明所以,奇道:“這是為什麼?” 明将軍神秘一笑:“這是我們旳麻煩,也有可能是敵人的麻煩。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問這支竹管的來曆,但顯然對其效能已是胸有成竹。

     明将軍慢慢打開油布包,一共三層,最後赫然露出半尺方圓的一張白紙。

    紙上以簡單的線條勾勒出山川、河流,另有一些小字标注,原來竟是一張地圖。

    最醒目的是地圖中間一個紅點,旁邊三個小字:熒惑城。

     明将軍輕輕的歎息聲中似有惋惜,亦有一絲敬佩:“鶴發身為靜塵齋中‘冥沉士’,以觀察力而論,雖不及千仇,卻也有遠超旁人洞悉因果的能力。

    僅憑此圖來看,早在兩個月前,他就已料到我必會伺機突襲熒惑城。

    雖然這是一個陷阱,但亦是用最快的時間、最小的代價嬴得這場戰争勝利的必然途徑!” 這一帶都是深山、密林、激流,若不知詳細地形,恐怕隻能在泥沼迷瘴中繞圈子,這幅地圖可謂是雪中送炭。

    三人研究了一會兒地圖,大緻定下先往南行迷惑敵人,再朝北進的路線。

     赤虎不通文墨,隻看明将軍與許驚弦在地圖上指指點點,為了避開敵軍埋伏而大兜圈子,不免頭昏腦脹,喃喃道:“要是有馬就好了……”在這樣險惡的地勢中逃生,既無援軍,又無給養,更有圍追堵截的大隊叛軍,時間無疑最為寶貴。

    可單憑雙腳,實難快速突圍。

     明将軍拍拍赤虎的肩膀:“說得對,下一步我們就先搶他幾匹馬。

    ” 赤虎張口結舌,還道明将軍在諷剌自己口不擇言。

    在此情勢下,本要千方百計避開追兵,又怎能輕易去招惹敵人? 許驚弦卻是心有靈犀,以明将軍的性格,越是這等困難的情勢,越不會認輸。

    突施反擊或有風險,但也會讓敵人誤以為明将軍的傷勢并無大礙,追捕時不免小心翼翼,或有機可乘。

    但這個反擊行動必須找準時機,若陷入大群敵人的圍困之中,反而弄巧成拙。

     明将軍心中已有定計,他從許驚弦手中接下那支藏有百年暮蟬的竹管,沉聲道:“在給你留下這支竹管之時,縱然能算定我要落入熒惑城這個陷阱之中,也決不可能算準你會與我一同逃走。

    剛才盡管童顔等人尋來,必也是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一試竹管的效力,如果能确定我與你同行,來的決不會僅僅隻有八個人。

    依此而論,下一批憑借這支竹管而尋來的敵人,一定是最想殺你的人……” 許驚弦澀然點頭,陸文定終于還是不肯放過他,對于某人而言,在膨脹的權力欲望面前,血脈親情又算得了什麼? “那麼,來的人決不會多,大概隻有媚雲教最高層的幾個人。

    ” 明将軍簡單而笃定的結論在許驚弦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至此他終于肯定明将軍識破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并對自己的身世亦了如指掌。

    唯一的問題是,他到底是早就知曉,還是剛才童顔的話無意中洩露了天機? 好個許驚弦,盡管内心震驚得無以複加,卻依然直視明将軍那犀利如箭的雙眼,朗聲道:“将軍說得不錯,媚雲教主一定會親自來殺我,而且不會率領衆多手下,這也正是我們反擊的好機會。

    ” 弑親謀權、豆萁相煎,向來為世人所輕蔑。

    為免手下齒冷,陸文定要殺堂弟許驚弦,決不可能張揚其事。

     明将軍眼中閃過一絲贊賞,許驚弦故作鎮定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明知自己識破真相,卻依舊能坦然面對,無論是源于少年的無所畏懼、還是智慧高絕的精明算計,皆是同樣的難得。

     唯有赤虎一頭霧水,渾不解許驚弦既然是明将軍的仇人,為何媚雲教主又要親自來追殺他?這個外表單純的少年到底有何神秘的來曆? 明将軍拍着兩位手下戰士的肩膀,放聲大笑:“就算我的武功隻剩下半成,有你二人相助,區區一個媚雲教主又算得了什麼?” 就在明将軍說話間,他掌中的竹管幾不可覺地微微顫抖了一下,四周景物依舊,卻有股濃濃的死寂悄然彌漫開來,周遭仿佛陷入天地初開、萬物皆暗的混沌之中。

     “右前方、百步之内。

    ”一位黑衣黑袍、并以黑絲巾蒙着頭面的媚雲教徒壓低聲音道。

    在他的掌中,亦有一枚小小的竹管,一根淡綠色的絲線從竹管裡透出,纏在他的右手腕,輕輕顫動着,一下下敲擊在他的脈門上。

    在竹管中,裝着另一隻百年暮蟬,這種奇特的生物能夠跨越空間用―種人耳聽不見的聲音與同類交流,也隻有精通蠱術的人才能從那絲線的顫動中辨别出它所尋找同類的方位。

     陸文定翻身下馬,低低歎了—口氣,然後在那黑衣人耳邊低低說了一句話:“你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你的家人。

    ” 這個黑衣人是媚雲教中司職修煉蠱術的惑心堂長老,盡管他并不知道教主的真正目的,但以他精修各類蠱術二十餘年的敏感,早已暗暗覺察到此行之後自己将被滅口的下場。

    不過他依然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任務,并不是每個媚雲教徒都甘心為教主而死,可凡是長時間接觸蠱術的人,都會對生命有一種通透的徹悟。

     ——連一隻小小的蟲子都可以随意控制人類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何況是冥冥之中俯瞰芸芸衆生的命運之神? 所以,黑衣人隻是淡然點了點頭,盤膝坐在一棵大樹下,袍袖輕揚,随即身體輕輕一震,就此不動。

    如果有人解開他的黑衣,将會看見一道肉眼難察的墨線由他的肚臍處呈圓圈狀往四周發散,直抵心髒。

     化名盧居蒼的魯子洋與馮破天将四匹快馬拴在樹上,然後一左一右護在陸文定身旁,等他下令。

    他們有備而來,馬蹄上早已包裹厚厚的軟布,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進行。

     陸文定卻定在原地,凝視着濃稠如墨的黑夜,目光閃動,良久沒有發聲。

    刹那間他想起了許驚弦擲地有聲的話語∶“你年長我十餘歲,當我小的時候一定抱過我,哄過我,就算你不念舊情,執意要殺我,我也隻會束手待斃,決不會朝唯一還活着的親人出手。

    ”幾個場景在陸文定腦海中來回閃現着:威嚴的伯父對他的教誨、美麗的堂嬸對他的疼惜、十幾歲的他抱着那個才出生不久的孩子,一面搖着一串小鈴铛逗他開懷…… 馮破天神情複雜,幾度欲言又止,他也想到了四年前在清水小鎮初遇的那個聰明可愛的孩子。

    但他知道,自己在媚雲教中的地位已是大不如前,以往一意支持陸文淵的行為早已惹來陸文定的猜忌,要想保住赤蛇右使的位置,最好還是不要多管陸文定的家事…… 唯有魯子洋面色如常,低聲提醒道:“教主快下令吧,遲恐有變。

    ” 陸文定一咬牙,艱難地從唇中擠出兩個字:“行動!” 三人借着密林遮住身形,往右前方掩去。

    然而走了足足百步,卻根本未發現任何蹤迹。

     魯子洋疑惑道:“盛長老會不會明知必死,所以給了我們錯誤的情報?”盛長老便是那位借百年暮蟬探查許驚弦方位的黑衣人。

     馮破天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陰不陽地道:“盧左使畢竟才來本教不久,無法體會本教教徒對教主的赤誠之心。

    ” 陸文定一肚子氣亦無可宣洩,沉聲道:“盛長老為本教捐軀,我不想聽到任何人對他有不恭言語。

    ”他性情陰沉,早知魯子洋有丁先生做後台,平時對他十分客氣,極難有這等重話。

     魯子洋不願當面頂撞教主,暗自冷笑,朝前望去,蓦然一怔,失聲道:“不好,我們恐怕中計了。

    ” 陸文定與馮破天循聲望去,但見前方幾步外的大樹枝丫上懸挂着一支竹管,正是馮破天當日交給許驚弦之物。

     三人暗自集氣戒備,然而等了良久,周圍依舊一片沉寂,并無動靜。

    陸文定取下竹管,依然能感覺到管中的百年暮蟬不安地震顫着,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發現。

     忽聽來路上馬兒長嘶,三人互望一眼,心知不妙,急急趕回,卻見原先拴在樹上的四匹馬皆不翼而飛,唯有那盛長老的屍身依舊靠坐在大樹下。

     馮破天暗舒一口氣,喃喃道:“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看來我們的計劃已被他識破了,恐怕早就騎着馬兒跑遠了。

    ” 魯子洋四處搜尋一番,卻無收獲,寒聲發話道:“當初馮右使可是信誓旦旦,說此蠱神不知鬼不覺,絕對不會出差錯,如今又怎麼說?” 陸文定輕咳一聲:“罷了,那小子機靈得緊,此事怪不得馮右使。

    ”事實上如今不必再與堂弟兵刃相見,他亦覺心頭輕松。

     魯子洋仍是不依不饒:“陸教主曾在丁先生面前立過軍令狀,務必要置那小子于死地。

    現在如何交差?” 陸文定眼中閃過一絲怒氣:“泰親王一死,十幾萬大軍皆成烏合之衆,不日将散,誰還顧得上什麼軍令狀,何況丁先生與龍堡主負責截殺明将軍,一旦放虎歸山,擒天堡的麻煩可比媚雲教大多了……” 魯子洋道:“以丁先生的神機妙算,明将軍決不可能逃脫我們的天羅地網。

    隻要他一死,朝廷數萬大軍都轉成為一盤散沙,憑着烏槎國的兵力,再加上錫金相助,中原唾手可得……嘿嘿,如此亂世才是建功立業之機,陸教主可不要在這當口洩氣啊。

    ” 陸文定歎道:“我可沒有那麼大野心,唯願媚雲教上下數千弟子平安無恙就好。

    ” 魯子洋寒光望着陸文定,平日的慈眉善目蕩然無存,慢慢吐出一句話:“丁先生私下評價陸教主胸無大志,隻求偏安一隅,看來果真沒有說錯。

    ”馮破天大怒:“放肆!你竟敢對教主如此說話,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當我什麼身份?”魯子洋冷笑,“實話告訴你吧,我加入媚雲教隻是為了促成幾方聯盟的權宜之策。

    等到殺了明将軍,再直取中原,改朝換代後我就是堂堂開國大将,榮華富貴唾手可得,豈會稀罕你小小媚雲教左使的位置?”事實上他在媚雲教中隐忍多年,一方面為了刺明計劃,另一方面則暗中培植黨羽,伺機取陸文定而代之。

    此際追殺許驚弦無功,再也按捺不住,素日積怨爆發,不惜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