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煎何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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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瞞不過别人。

    他方才不及細想,此刻才有些後悔,青豹組拿不到頭名也就罷了,若是被自己害得落尾,豈不是太對不住人家?紅着臉低聲道:“小弟隻是想嘗嘗劃龍舟的滋味,不免莽撞了些,你們……還是換人吧。

    ” 那領頭的壯漢聽許驚弦如此說,氣炸了肺,一句粗口還未罵出來,就聽頭頂上有人低聲喝問道:“青豹組怎麼回事?在場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你們若是要搗亂,立刻取消比賽資格。

    ” 壯漢漲紅了臉:“無事無事。

    一面怒瞪着許驚弦,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給老子坐好,一會比賽完了再找你小子算賬。

    ” 許驚弦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聽望江樓上傳來聲音,應該是當地父母官員正在給百姓講話,想必離比賽開始還有一段時間,低聲央道:“各位大哥息怒,不如趁着這當兒先教教小弟如何操槳劃舟吧。

    ” 衆人本都氣得發昏,但看許驚弦滿臉謙恭,神色内疾,倒也不好發作,一面罵罵例例,一面七嘴八舌地教他些運獎之法。

    幸好許驚弦耳聰目明,加之習武之人身手矯健,稍經點撥,便已掌握了劃船運槳的訣費,在水中比劃了幾下,倒也似模似樣。

    但要說到與衆人的配合程度自然相差甚遠,幸好隻需聽舵手的号令,保持節奏即可。

    随着三聲号炮鳴響,龍舟賽正式開始。

    霎時浪花四濺,鑼鼓喧天,岸邊歡聲雷動,群情激昂,數十隻龍舟如離弦之箭般朝前沖去。

    雖說這比賽與許驚弦毫無關系,但他既然已穿上了青豹組的服裝,心中自然就生出休戚與共的念頭,耳中聽着那壯漢的口令,奮力運槳,絕無半點懈怠,周圍諸人每劃一下槳便齊聲高喝,他亦如法炮制,幾聲喊下來渾然忘我,不由自主地融入這緊張而激烈的氣氛之中。

     行程過半,已初現端倪。

    青豹組的确實力強勁,雖然多了一個濫竽充數的許驚弦,但依舊與另一艘船首繪着黃龍标記的龍舟齊頭并進,保持在舟隊的最前列,另兩艘金獅組與白虎組緊随其後,隻差了半條船的距離。

     行到三分之二的距離時,白虎組後力不繼,漸漸慢了下來,而金獅組則發力趕上,三舟破浪并進,難分伯仲。

    兩岸的觀衆群情沸騰,為各自心目中的冠軍加油助威,一時隻聽到青豹奪冠、黃龍第一、金獅加油等吼叫聲不絕于耳,喧嚣震天。

     許驚弦畢竟第一次操槳,不似老船夫般懂得運用巧力,汗透重衣,漸覺雙臂如灌鉛般沉重,每劃一下都如萬針攢剌,又酸又痛。

    他此刻已完全沒有害怕連累同組之人的念頭,天生的好勝之心占據了上風,雙眼死死盯住百步外的彩球,對場外的喧嘩充耳不聞,憑着一股硬氣咬牙苦撐。

    但畢竟許驚弦與青豹組配合生疏,到了最後三十步沖剌之時,黃龍組已領先他們一個船頭,金獅組亦稍稍占先了一步。

    那壯漢在船頭上怒目圓掙,叫得聲嘶力竭,奈何諸人拼盡了全力,那數尺的距離始終也無法縮短,眼掙掙看着離終點越來越近,已無法制止黃龍組奪冠之勢。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隻聽許驚弦一聲長嘯,蓦然拔身而起,在空中疾掠而過。

    他一縱數尺,已越過前面黃龍組的頭頂……那黃龍組的蛇手剛剛伸出手臂,手指才觸及到彩球,許驚弦已如飛将軍般從天而降,一把搶過彩球,旋即在空中一個轉身,腳尖在那蛇手肩膀上一點,再度騰空,穩穩落在青豹組的船頭上。

     原來許驚弦一心要赢得龍舟賽,情急之下不假思索,顧不得競賽規則,最後關頭施展一流輕功搶過彩球。

    他事先雖有顯露身手博人關注之意,但這一刻卻隻想赢得勝利,以這種方式達到目的,也算是始料未及。

     四周先是一陣寂靜,随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叫喊聲,雖然有人大罵違規,但瞬即被歡呼喝彩的聲音壓倒。

    對于那些為了生活而辛苦奔波的百姓來說,龍舟賽的勝負都在其次,他們需要的隻是一場揮灑情緒的盛會,一個可以給人們帶來開懷大笑的英雄。

     青豹組那壯漢大力拍着許驚弦的肩膀,一張黑臉樂開了花,同組的夥伴亦想不到因禍得福,這個替代出戰的少年竟然立下奇功,親熱地上前來你一拳我一腳招呼在他身上……一旁黃龍組與金獅組的槳手雖是滿臉不服,但目睹如此身手,既驚且羨,亦有人忍不住鼓掌以賀。

     壯漢大笑着接過許驚弦手中的彩球:“好小子,真虧了你。

    ”轉頭扮個鬼臉,嘿嘿一笑:“兄弟們,應該怎麼對待我們的英雄?” 衆人齊聲大笑,不由分說合力将許驚弦擡了起來,在空中高高抛起,再随着壯漢一聲令下,“撲通”一聲,将他抛入水裡。

     許驚弦哪想到會受到如此待遇,他水性本就不佳,連槍了幾口水,方才濕淋淋地爬上船頭。

    但他知道那是這些淳樸漢子表達喜悅與敬意的方式,不怒反笑,趁那壯漢不注意,亦把他撞下船去。

    同組的夥伴哈哈大笑,又有幾人被丟下水,直鬧了半天,方才整齊地哼着号子,趾高氣揚地回去複命。

     回到出發點,上岸時又傳來無數歡呼聲。

    許驚弦畢竟少年心性,忍不住拿着彩球朝觀衆揮舞,正興高采烈之際,忽然感覺從望江樓方向傳來一道異樣的目光,擡首望去,隻見那是一位年約四十上下的漢子,濃眉大眼,面呈健康的紫紅色,身着黑色勁裝,魁梧健壯,渾如一座鐵塔。

    而緊挨在他旁邊坐着的那位紅袍官員正是成都劉知府。

     那紫臉漢子直視許驚弦,眼神輕蔑,滿面不屑。

    許驚弦微微一怔,既不知他是何人,又不知因何得罪了他。

    料想此人能夠坐在劉知府身邊,恐怕來頭不小,或許是身處高職的當地官員,不願與之結怨,避開目光。

     隻聽有人高喊道:“劉知府有令,青豹組與黃龍組不分勝負,并列第一,各賞銀五百兩,金獅組賞銀三百兩……”一時參賽各隊俱有賞賜,歡聲雷動。

     青豹組皆推許驚弦去領賞,許驚弦來到台上,隻聽那劉知府開口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小兄弟年紀輕輕,難得如此好身手,不知在哪裡做事?” 許驚弦方才聽劉知府将青豹組與黃龍組并列第一,行事公允,暗生敬意,躬身施禮:“大人過獎了,小民吳言,兩曰前才至成都。

    ” 劉知府哈哈一笑:“原來不是本地的舟手。

    吳少俠武功高強,栖身草莽不免可惜,不知可願為朝廷效命?” 許驚弦立知他有招攬之意,他本想借陳長江混入明将軍大軍中,但若有劉知府出面,更不會令人生疑,這提議正中下懷。

     但他還未來得及開口稱謝,就聽那紫臉漢子不冷不熱地道:“此人年紀輕輕就如此招搖,舉止輕浮,不過是嘩衆取寵之輩,還請劉知府三思。

    ” 許驚弦聞言一傍,自己與他無怨無仇,為何要如此诋毀?憤然朝他望去。

    兩人視線相碰,紫臉漢子目光如箭,似要看穿他的心底,緩緩道:“年輕人你最好記住,龍舟取勝是二十一個人的功勞,當你在衆人面前耀武揚威之時,請不要忘了默默在身後支持你的兄弟們。

    ” 許驚弦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勝出龍舟賽後心懷大暢,不免得意忘形,所以剛才上岸時手持彩球朝圍觀的百姓揮舞,果有些招搖之嫌。

    不過那決非自己的本性,隻不過借此機會引人關注,好讓陳長江找到自己。

    但苦于無法解釋,隻好認了這個啞巴虧,默然無語。

     劉知府微微一怔:“穆兄目光如炬,如此說自然不會錯。

    望向左右,态度轉而嚴厲,通告全府各縣官員,終身不錄用此人。

    ” 許驚弦怒意暗湧,想不到這姓穆的紫臉漢子一句話就從此斷了自己的前程, 雖然自己無意仕途,但平白無故受此天大的冤枉,實是忍無可忍。

    擡頭還要分辯,卻見劉知府雙目一瞪,喝道:“還不退下!” 許驚弦不敢鬧事,強忍怒氣告退。

    猶覺得那穆姓漢子的目光鎖着自己,如芒在背,當是習過武功之人。

    他心中覺得奇怪,原本懷疑此人就是金刀堂堂主左皓英,但既然姓穆,這個推測就不對了。

    聽劉知府的口氣,堂堂成都知府對他也頗有奉承之意,卻猜不出是何來頭。

     青豹組的同夥見許驚弦鬧個無趣,紛紛上前安慰。

    許驚弦心頭郁悶,将賞銀分發給衆人,自己則一文不取,徑回客棧。

     剛入客棧大門,就見一位身材矮胖的黑衣人端坐堂中,正是陳長江。

    他暗舒一口氣,心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壞運氣總算到頭了。

     陳長江上前兩步,緊緊握住許驚弦雙手:“那夜在潔陵江邊蒙吳兄弟仗義出手相救,陳某終身不忘。

    想不到你我竟會在蓉城重逢,若非這幾日俗務太多,實在脫不開身,早就來與你相會了。

    ” 許驚弦原是不喜陳長江見風使舵的性子,但後來得知他隻是奉命在擒天堡中卧底,因此才故意兩面三刀,暗中投靠丁先生。

    何況那夜在小船上陳長江被葉莺生生折斷雙手亦不出賣憑天行,算是一條鐵铮铮的漢子。

    所以雖知他來自将軍府可算是自己的敵人,但心底也頗有敬重之意。

     兩人見禮寒暄幾句,許驚弦才知陳長江與金刀堂堂主左皓英是過命的交情,受龍判官恐吓後便前來投奔。

    陳長江問起許驚弦的來意,他便按丁先生的囑咐告之,并不隐瞞自己前備焰天涯替楚天涯傳信、被媚雲教擒獲之事,而關于刺明計劃則隻字不提。

     作為将軍府的卧底,明将軍大軍數日後便至成都,陳長江便承擔起收集情報之責。

    事實上許驚弦才一入蓉城他就已得知,但那夜陳長江與憑天行走後許驚弦獨對龍判官,後來又聽說他去焰天涯傳信,自然不能不提防,為求謹慎起見,便暗中派人觀察。

    幸好這兩日許驚弦并無異常舉動,連金刀堂的名字也沒有提過,這才讓陳長江放下疑心,趕來客棧相見。

     聽許驚弦提及有意從軍,陳長江額首道:“吳兄弟身手不凡,從軍大有前途。

    若能博得一官半職,日後封妻蔭子,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 許驚弦暗喜得計,口中卻道:“但今日我在錦江邊龍舟大會上不知怎麼得罪了劉知府,傳令将我永不錄用,真是令人頭疼。

    ” 陳長江早知此事,看許驚弦一臉沮喪,對他更不生疑,哈哈大笑:“怕什麼?劉知府管得再寬,也不過管一個成都府。

    我舉薦你加入明将軍的大軍,他可管不着。

    隻要你好好幹,立下軍功,日後好好羞躁他一下。

    ” 許驚弦怕陳長江起疑,本不想問起那穆姓紫臉漢子的來曆,但轉念一想,那人當衆羞辱自己,若是不問更顯得不合情理,便開口相詢。

     陳長江道:“我也不知那個姓穆之人的來曆,或許是劉知府的朋友吧。

    ”許驚弦直覺他話中頗有隐情,卻也不便再問,強按疑惑。

    陳長江又道:“吳兄弟不必再住在客棧中,不妨搬去與我同住,也可介紹你與金刀堂左堂主認識。

    ” 許驚弦知道明将軍來到成都後,就算不公開露面,至少也會與金刀堂重要人物秘密會晤,陳長江的提議正中下懷,亦不推托,當晚便搬到陳長江的住處。

     三月初十。

    小雨。

    宜遠行。

    忌嫁娶。

     大将軍明宗越奉旨平定南疆叛亂,率二十萬大軍入駐成都。

     這日晚間,陳長江外出歸來,興沖沖地叫住許驚弦,頗為神秘地道:“兄弟可見過明将軍?” 許驚弦心頭微微一震,面上不動聲色:“久聞明将軍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卻無緣得見,還望陳大哥引見。

    ” 陳長江嘿嘿一笑:“明日午時,劉知府率成都各界頭面人物在獅子樓給明将軍接風洗塵,我已知會左堂主,你可與我同去。

    ” 許驚弦故作開懷:“多謝陳大哥,若能如願追随明将軍,決不敢忘。

    ” “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再說感激的話就見外了。

    ”陳長江唏噓一歎,算來我上次見到明将軍已是八年前的事,不知他如今是否安好。

    神情盡顯忠心。

     許驚弦口中應付陳長江,心頭暗自警惕,自己雖隻和明将軍見過寥寥數面,但天下第一高手的目光豈可小觑,明日決不能露出破綻,若是被他認了出來,自己丢了性命不說,恐怕還會連累到葉莺。

     三月十一。

    晴。

    利見大人。

    西南得朋。

     獅子樓乃是成都最有名的酒樓。

    才過巳時,樓下便已停了數輛裝飾華貴的馬車,成都城内有頭有臉的人物齊聚于此,隻為一睹天下第一高手明将軍之風采。

    獅子樓方圓百步内,早已密布暗哨,更有五百名佩刀挂劍的士卒來回巡邏,任何人若無請柬,絕無可能接近獅子樓半步。

    而酒樓之中的店主、廚師、夥計與打雜的小厮,全都經過嚴格的盤查。

     事實上,縱有刺客,也沒有人相信能夠傷得了明将軍,但萬一被刺客混入,上至劉知府、下至守衛的每一個士兵,皆難脫得幹系。

     許驚弦與陳長江作為金刀堂堂主左皓英的貴客,早早就在樓上坐定。

    左皓英是一位四十餘歲,滿臉麻子的彪形大漢,以八十一路金刀刀法成名,武功或許僅列二流,但為人耿直,處事公正,忠信勇決,一諾千金,在川中極有人望。

    這些年金刀堂雖無擒天堡與媚雲教的浩大聲勢,但成都附近數百裡不生風波,百姓安居樂業,此人居功至偉。

     許驚弦暗中掃視全場。

    樓上共設有十餘席,主位自然留給明将軍,劉知府的人占了一席,當地官員分坐兩席,金刀堂身為成都最大的幫派,除開許驚弦與陳長江之外,左皓英另還帶着五名心腹,八人共坐一席。

    其餘人包括成都各地幫派勢力、商儒名流、望族鄉紳等皆是多人共席。

     除去劉知府與幾位官員前去迎接明将軍,所有人皆已到場,五六十人共處一室,原本應是吵嚷喧鬧,但此刻整個酒樓卻幾乎不聞一聲,彌漫着一種緊張而期待的氣氛。

    許驚弦亦覺得手心冒汗,口幹舌燥,一别四年,他終于又将要與自己命中的宿敵、殺死暗器王林青的仇人見面了。

     午時,随着一聲通報,大将軍明宗越在劉知府的陪同下,踏入獅子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