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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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處在渴念她的狀态中。

     後來,這愛回來了——如同那個吻留下的回憶——那曾是他生命的鮮血,曾使他在這個夏夜一一他倆相遇在這個海濱酒吧——驚恐不安。

     她說那便是這愛,那一晚他倆為之灑淚。

    這是他倆彼此真正的忠貞,這已經超越了眼下他們的故事,超越了将要進人他們生命中的東西。

     他對她說那孤身一人的外國小夥子就是那晚他們在海濱酒吧間感到絕望的原因。

     她回想起他常跟她說起一個藍眼睛黑頭發的外國小夥子,而她卻從未想過那是她曾愛過的人。

     她清楚地記得他說到的那些緻命的憂郁,它們每個夏天都要來纏擾他直至把他弄得精疲力竭,那些事情抽象難懂,毫不連貫。

     他說他老是把故事搞錯,但根據他們在這個海濱酒吧相遇這一事實,對那個外國小夥子的記憶在他看來似乎旨在防止錯誤的發生。

     她說不,他們不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好比那些忘記自己曾目睹罪案發生的證人。

     唯一的證據應該是,他認出了她,一個在大廳裡的女人。

    那晚在這個海濱酒吧間,他們處在何種情況下才會互不相識呢? 他去門窗關閉的房子裡喝烈酒。

    他偶爾這樣做,她亦如此。

    他想肯定這艘白船的存在。

    今夜他将它混淆于另一個記憶之中,混淆于一個同樣封閉的場所。

    他說:和海濱旅館的大廳混在一起了。

     她說:那艘船存在過。

    城裡的人說起過它。

    它來自勒阿弗爾。

    它是被退潮的海水帶走的,一直帶到茫茫的海上,它一定朝着岸上的燈光返回。

    這是艘中等體積的希臘遊船。

    除他之外其他見過這艘遊船的人都說遊船上隻有船員。

     她問他是否見過這艘遊船上的乘客。

     他無法肯定,但當那艘遊船掉頭時,他相信他看見一男一女在舷牆旁憑欄觀望,欣賞着沿岸一長串閃爍着燈光的娛樂場所,這樣持續了無疑有一支煙的工夫。

    然而,當那船重新駛向航道時,他們一定進了船艙,他沒有再看見他們。

     他躺在她身旁。

    他們沉醉于一種他們不曾感受過的幸福之中,這幸福是如此的深沉,他們為之恐懼。

     他對她說他弄錯了,不是天亮了,而是黃昏降臨,他們走向又一個黑夜,為了白天的到來,他們得等待整個黑夜過去,他們弄不清時間是怎樣流逝的。

    她問他大海的顔色。

    他不知道。

     他聽到她在哭。

    他問她為什麼哭。

    他沒等她回答。

    他問她海應該是什麼顔色的。

    她說海為自己抹上了天的顔色——與其說是顔色不如說是一種光的狀态。

     她說他們也許開始死亡了。

     他說他對死一無所知,他是個戀愛之中不知愛,瀕臨死亡不知死的人。

    他的嗓音裡還有喊叫聲,但聲音遙遠依稀,如泣如訴。

     他對她說現在他也認為他倆之間的事一定涉及她在他們的故事開始的頭幾天所說的内容。

    她臉貼地闆,藏住面孔,她在哭。

     這是最後一夜,演員說。

     觀衆靜坐不動,注視着安靜下來的方向——主人公。

    演員用目光示意他們的位置。

    主人公依然暴露在河邊強烈的燈光下。

    他們面朝劇場躺着。

    簡直可以說他們在這寂靜中已無生命的迹象。

     他們朝劇場、室外、讀物、大海看去。

    他們的眼神恐懼、痛苦,老是因成為衆人——台上的演員和劇場内的觀衆——注視的對象而懷有犯罪感。

     最後一夜,男演員這樣宣布。

     他們面向觀衆席,若即若離,準備從一切人類的故事裡消失。

    說明這一點的并非是漸暗的光線,而是那個男演員孤寂的聲音,它将促使其他演員原地站定,停止動作,迫使他們度過地獄般的最後一刻的死寂。

     這個晚上是第六夜,他轉過了目光,而她,當他一靠近,她便用白被單把自己蓋住。

     最後一句台詞,男演員說,也許會在靜默之前說出。

    看來應由她在他們愛情的最後一夜為她而說。

    它應該與你通過認識不曾經曆的東西後偶爾受到的感情撞擊有關,與語言障礙有關,處在這種障礙之中,你無法表達出這一障礙是怎麼回事,這是由于詞語在巨大的痛苦面前顯得枯貧無力的緣故。

     在劇場的盡底處,演員說,會有一堵藍色的牆。

    這堵牆圍繞舞台。

    它很厚實,朝着大海,在落日下顯現着。

    乍一看,它像個被遺棄的德國要塞。

    這堵牆的特征是無法摧毀的,盡管它日日夜夜經受海風的折磨,盡管它受到最強烈的暴風雨的打擊。

     演員說這座劇院是圍繞着對這牆和大海的想法建造起來的,目的是讓海的喧嘩,或遠或近,永遠在劇院内存在。

    風和日麗時,那厚實的牆會使它的音量減弱,但它的聲音永遠在那兒——和着風平浪靜的大海的節奏。

    你從來不會弄錯它的自然屬性。

    有些風狂雨急的夜晚,你能清晰地聽到海浪在拍擊房間牆壁,以及和話語夾雜在一起的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