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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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灌足了香模和查爾特勒酒後的睡眠很可能對他起了安神和平靜作用,因為他醒來時心情十分舒坦。

    穿衣服的時候他估計、衡量、總結昨晚的情緒,想從中得出明确完整的真實原因、秘密,包括個人的原因和外部的原因全部在内。

     實際上,那個飯店的姑娘在聽到羅朗的兒子中隻有一個人從陌生人那裡繼承了遺産時,可能有種壞想法,一種真正屬于娼妓的思想。

    難道這類人不是常常會連理由的影子都沒有,就對所有的正派女人都抱着同樣懷疑嗎?她們每次談話時,人們不是聽到她們對那些她們直覺感到無可非議的女人全都辱罵、中傷、诽謗嗎?每次當人們在她們面前談起一個無可攻擊的女人,她們就生氣,好像侮辱了她們,還要大叫:“啊!你知道我認識你那些結了婚的女人,能算得幹淨貨!她們的情夫比我們多,隻是她們把他瞞起來,因為她們是僞君子!咳!就是,能算幹淨貨?” 在任何其他時候,他肯定不會懂,也決不可能料想這類性質的含沙射影的話竟會針對他可憐的母親,她是這樣善良、單純、尊貴。

    當然,這是他的心靈被他身上醞釀的妒忌種子弄糊塗了。

    他不能約束自己,于是過于激動的心伺機而出,想說各種有損他弟弟的話,甚至可能曾假借賣酒姑娘名義說了一些她并沒有的可恥意向。

    這也可能隻是他的幻想,管不住的幻想,自由放肆,大膽陰險,它随心所欲,不斷自我發洩,并且進到了無邊無際的意念範疇之中,有時還夾帶着一些躲藏在他靈魂深處探測不到的褶縫中的不可告人的可恥幻想,像賊贓般的幻想。

    也可能就是這種幻想制造了、發明了這種可怕的懷疑。

    無疑他的心,他自己的心對他保持了秘密;而這負傷的心在這可憎的懷疑之中,找到一個法子去剝奪這份他眼紅的弟弟得到的遺産。

    現在他自己懷疑自己,同時像虔敬的人們那樣,查問自己的良心,自己思想中的一切秘密。

     羅塞米伊太太雖然智力有限,但顯然有策略,有婦人的嗅覺和敏感。

    既然她用一種完善簡單的方式祝福紀念了馬雷夏爾,那麼她該沒有産生過那種想法。

    假使有過一點兒這種疑惑掠過她的心頭。

    她,她絲毫也不會那樣做的。

    現在他不再懷疑了,他所以對掉到他弟弟身上那筆财産的不由自主的不高興,肯定是由于他對母親的宗教式的愛慕加強了他的顧慮,屬于孝順尊敬的顧慮,但是過分了些。

     在建立起這個結論後,他是高興的,像做了一件好事後的感覺。

    他決心要對所有的人都和善,并從父親開始;父親的怪癖性情、幼稚認識、庸俗言論和太明顯的平庸向來時刻叫他心煩。

     他回來吃中飯的時候不遲,他的精神和心情愉快使一家都高興。

     母親高興地對他說: “我的皮埃爾,你不知道,當你真願意的時候,你多滑稽诙諧。

    ” 他找些話來談,機智地為他們的朋友們畫像,弄得大笑。

    博西爾成了他的靶子,也說一點兒羅塞米伊太太,但是用比較慎重的方式,不太惡意。

    他一邊看着弟弟,一邊心想:“防着她點兒,傻小子。

    看有錢把你美的,我隻要高興随時會超過你。

    ” 喝咖啡的時候,他對父親說: “你今天用珍珠号嗎?” “不,孩子。

    ” “我能帶着讓-巴去用它嗎?” “行,随你的意。

    ” 他在碰到第一家煙店的時候,買了支好雪茄,腳步輕快地朝着港口走去。

     他看着光輝清澄的淡淡藍天,浴在海上的微風裡,叫人清新涼爽。

     别名叫讓-巴的水手帕帕格裡在船底裡打瞌睡。

    當人們早晨不去釣魚時,他得每天作好中午出航的準備。

     “咱倆走,船老大!”皮埃爾叫道。

     他走下了碼頭的鐵梯子,跳進船裡。

     “什麼風?”他問道。

     “一直是内陸風,皮埃爾先生。

    到了海裡,我們會有好風。

    ” “好吧!老爺子!啟航。

    ” 他們升起了前桅帆,起錨;自由了的船開始在港内平靜的水面上緩緩航向防波堤。

    從大街上下來的微風吹到帆頂上,輕微得讓人一點都感覺不到。

    珍珠号像是靠自己的生命力,靠船的生命力變活躍了,被隐藏在它裡面的一種神秘的力量推動了。

    皮埃爾掌着舵,牙齒裡叼着雪茄,腿伸直擱在闆子上,在炫目的太陽光下半閉着眼,看着船航過對面防波堤的塗滿柏油的大木方樁。

     當他們過了庇護他們的防波堤的北端,進到大海的時候,微風變得更涼了,它吹到醫生的手上、臉上,像有點發涼的撫摸;吹到胸膛上時,他長噓了一口氣,為的是暢懷将涼風吸進去。

    被風鼓圓了的褐帆推着珍珠号傾側的船身,更輕捷地航進。

     讓-巴立刻升起三角帆,鼓滿了的風帆張得像翼膀一樣。

    他接着跨了兩大步走到船尾,打開了尾帆,将它系在桅杆上。

     于是正在全速前進的船,在它突然傾側的船舷上發出了一陣潺潺輕快的水聲。

    這水沸騰着消逝了。

     船頭像架瘋了的犁铧的梨頭,劈開了海水,激起了水浪,柔順的白色泡沫拱成圓弧,又像田裡正耕過的沉重的棕色泥土一樣坍塌下去。

     浪頭短促而密集,每個浪頭都使珍珠号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