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邂逅瘋華倫 靈藥贈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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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雪羽情不自禁地覺得臉上一陣子發熱,落下來的眼神兒,偏偏留在了對方粉搓玉揉的頸項之上——一陣心慌意亂,再想目逃都來不及了。

     玉也似白的頸項上,覆蓋着大蓬黑細的柔發,而在那一抹濃密的柔發,滿生在發根處,正是少女芬芳的泉源,無限童稚天真融彙其間,敢情她還是個大孩子。

     鳳姑娘輕吹一口氣在他新搽了藥的傷處,翻過眸子來問道:“還痛不?” 關雪羽已發覺出了自己的尴尬,臉紅心跳,傻子般地搖了一下頭。

     陡然間,他看見了隐藏在濃發遮蓋的頸項間的一粒紅痣,紅紅的,亮亮的,像煞一粒南國的紅豆。

     鳳姑娘也發現了。

     “你壞死了。

    ” 就勢施勁兒地往對方胸上一推,移開了身子。

     四隻眼睛接觸之下,兩張臉都紅了。

     心是通通地跳,情焰如蛇,在血脈裡四下竄着。

     夜深了,風沙沙,葉兒窸窸,多情燈焰,隻噗突突地冒着,每一朵冒起的燈花,都似兩性相愛的多情情結。

     鐐亂了,眼花了……迷離,迷離,幾許意亂情迷。

     四隻眼睛兀自對吸着,如癡如醉。

     孤燈、怅惘、迷離,再加上多情而體貼的今夜,一霎間勾動起來了情焰,如怒火燒天。

     足以自持的君子,今宵恁地變了? 情焰來襲時,濃眉乍展,目光如炬,張開的鐵腕,敞開的胸,足能把佳人溶化了。

     “你……壞死了。

    ” 短短四字,出自佳人的芳唇,一抹媚笑,似羞欲蕩。

     鳳姑娘像是欲圖振作,偏偏力不從心,搖散了的頭發,雲也似的撒了下來。

     敢殺、敢打、敢愛、敢恨……無限多的“敢”字,就是姑娘的寫照,愛就是愛,她不在乎。

     一步一步,她走過來。

     伸出來的一雙皓腕,枷鎖般地落在了雪羽肩上,鎖住了這段“情”,鎖住了這個“人”。

     鳳姑娘半邊臉,緊緊貼住了他的胸膛,接受了眼前男人有力的一雙鐵腕。

     忽然,關雪羽捧起了她已似迷離的臉。

    燈下,但已見珠淚籁籁。

     “姑娘,我們不能。

    ” “為……什麼?” “為……” 緊緊地咬着下唇,就像是咬出了血。

     “不……為……什麼……” 兩隻手抖得這麼厲害,對于一個“君子”來說,便隻有良心的不安與罪惡,才能夠使其顫抖與戰兢。

     關雪羽下意識地感覺到自己是犯了罪了,然而,他卻已無能扳回。

     風勢悄悄地越過屋頂時,有幾片落葉凋零。

     關雪羽幾乎已經崩潰了。

     怎道是“斷琴”的一摧? 那一聲琴音來得好突然,好不知趣。

     “琤琮”一響之下,緊接着的一掄亂指,更似萬馬奔騰地響了起來。

     對于幾乎癡迷了的兩個人來說這陣子空如其來的琴音,簡直有似當頭棒喝,劈頂的一聲焦雷,一驚之下,蓦地分了開來。

     一念之間,卻像是另外轉變了一個世界。

     在無限羞愧、窘迫的目光對視裡,鳳姑娘緩緩地坐了下來。

     關雪羽顯然已冷汗淋漓,暗忖了一聲,好險。

     兩個人在醒酢灌頂的琴音萬縷中,終于尋回了失去的冷靜,對于這陣子突如其來的琴音,不免心存好奇。

     琴音來自緊鄰隔壁,正是方才雙合琴瑟的同一個人,隻聽他那爛熟的運弦指法,便知是同一人,琴道中傑出高手。

     關雪羽深深地籲了一口氣,對于隔室老人這般斷情一摧,竟然使自己二人免于鑄成大錯,由不住收存感激,鳳姑娘也顯然恢複了冷靜,是羞、是愧?抑或是百感交集?靜坐一隅,深深地垂着頭,秀發如雲,長長地曳下來,幾乎已挨着地面,看在關雪羽眼裡,更是無限憐惜。

     “你,還好吧?” 鼓足了勇氣,關雪羽總算說出了一句話。

     “嗯,很好。

    ” 聲音很低,緊接着她霍地仰起了頭,深垂的長發,“刷”地甩回身後,臉上帶着一抹紅暈,掩飾在羞澀的笑靥裡。

     “我竟然是忘了。

    ”她讷讷地說,“剛才我來之前,就聽見了,好美的聲音……還隻當是你彈的呢!” 關雪羽搖頭:“我哪有這等造詣。

    ” “是誰呢?” 說時,她站起來打開了房門。

     關雪羽跟過去,原想指給她看,卻在門開的一霎,那陣子美妙的琴音,竟然忽地又止住了。

     燈原本就是熄的,這一次連映在紙窗上的人影都沒有看見。

     微微一笑,鳳姑娘掠了一下長發,道:“我走了,不要忘記了明矢是上課的日子。

    ” 關雪羽點點頭,表示知道。

     人影輕晃,帶起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鳳姑娘已騰身而起,躍上了正面高牆。

     月色裡所顯示的是那種淡淡的朦胧,鳳姑娘便是朦胧中的一隻鳳,那般輕飄迷離,突振彩翼地去了。

     也許是太累了,關雪羽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

     小二打來了洗臉水,侍候着漱洗,待去之際,關雪羽喚住他道:“隔壁有了客人?” “嗯!可不是嗎?”小二賠着一臉的笑,“你先生說的是八老太爺?” “誰是八老太爺?” “啊,”小二這才想起來,搖頭笑着說,“我還隻當你們認識呢?” “是怎麼回事?” “這位太爺是這裡的老主顧了。

    ”店小二說,“每年都來一回,住上些日子,每一回都一定是住在這西跨院裡,他老人家喜歡靜,指定了要住在先生你這間房裡,這一回卻讓先生你占了先,他氣得不得了。

    ” “原來如此。

    ”關雪羽一笑道,“凡事有個先來後到,誰叫我比他先來呢?” “就是這句話呗。

    ”小二說,“所以他老人家也隻好将就着住了。

    ” 關雪羽道:“這位八老太爺竟是彈的一手好琴,實在難得。

    ” 小二眯着一雙眼,笑嘻嘻地道:“那可真是,先生你大概還不知道,這位老太爺是有名的雅人,詩書琴畫,無所不精,嘿!你先生還沒有見他老人家寫的那一手好字呢,畫的那個畫兒,真比趙子昂還強呢!” 他居然還知道趙子昂,這位前朝古人,以所畫的一幅“八駿圖”,飲譽天下,盛名之下,婦孺皆知,就連店小二也不例外。

     這倒是又投了關雪羽所好,心實為之向往。

     “為什麼叫他八太爺,他姓什麼?”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小二搖着頭說,“不單我不知道,連我們掌櫃的也不知道,反正認識他老人家的都這麼稱呼。

    ” 關雪羽越加的對此人心存好奇。

     “他是幹什麼的?” “嘿,人家可是做大買賣的。

    ”店小二說,“一年一次到咱們這個地頭上來辦貨,聽說是專辦紙和墨的生意。

    ” 關雪羽點點頭,想起了一個人,問道:“這麼說,他應該和鮑玉很熟了。

    ” 小二愣了一下,眨着眼問道:“鮑三爺?” 矮金剛鮑玉是這地頭上的大人物,他焉能不知道,對于關雪羽這麼直呼鮑三爺其名,不禁有些奇怪。

     關雪羽遂發覺自己多此一問,八老太爺認不認識鮑三爺他又怎麼會知道? 二人又扯了幾句閑話,店小二即自去。

     這裡關雪羽把自己拾掇了一下,順手拿了一把折扇,看看自己确實是不帶一些江湖味道,這才走向隔壁,專程拜訪這位“八老太爺”。

     他卻是失望得很。

     原來這位老人家敢情一大早就出去了,門上加着一面黃銅大鎖,倒是兩扇軒窗大敞着,由于設有格欄,不愁有人擅自偷入。

     隔着窗戶看見擦得甚是潔淨的一面矮幾,幾上架着七弦焦尾——便是昨夜老人家消遣之物。

     關雪羽是行家,一眼就看出那架古琴的身價不凡,正是“面圓底窪,首俯尾殺,左右雙飛”,端的是千金不購,不可多得的前古良器。

     這等名貴之物,對方老人竟然如此随便置放,也不怕被人家潛入偷竊,誠然是膽大心粗之至。

     關雪羽正待轉身回屋,耳邊上卻聽得有人遠遠地發出了一聲咳嗽,轉身望時,隻見一個錦袍長身老者,正自跨進院子,向這邊一路行來。

     由于昨晚,隔着一扇紙窗,關雪羽會見過對方一個輪廓,是以一望之下即知道這來人正是這間房子的客人,也正是自己意欲拜訪的對象,不覺仔細地向對方打量幾眼。

     初冬的陽光,照射着眼前這片院落,更顯得今晨的絢麗可愛,行走在陽光下的老人,看起來長衣飄飄,神采如仙,敢情老頭兒,竟是如此一個體面人物。

     皓發銀髯,長眉細眼,高颀的個頭,腰幹直直地挺着,卻是那種奇異少見的獨特行走姿态,長手長腳的,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那副樣子像極了行走田陌間的長腿白鶴,樣子實在很滑稽,但關雪羽卻不敢取笑,往前面趕上了幾步,望着對方抱拳一揖,算是執行了後輩之禮。

     長身老人手上提着一個網袋,裡面裝着兩個藥包,像是剛從中藥鋪子回來。

     關雪羽這一個動作,使得他愣住了,一隻手抄着過長的長衣下擺,頻頻地眨着一雙銀眉,陽光下,他這樣的打量着關雪羽。

     “這個不敢當,兄弟這是……” 口音裡參雜很純的江南味道,聽在耳朵裡,倒是挺新鮮。

     “晚生關雪羽,昨夜拜賞仙音,無限欽佩,特來造訪,望能拜谒高顔,還未請教老先生高姓,大名是……” 長身老人呵呵笑了起來。

     他卻不急于立刻報出名字,探出一隻留有長長指甲的手,隻向着那一縷花白胡須上緩緩捋着。

     “不敢當,不敢當,來來來。

    請屋裡談,屋裡談。

    ” 邊說邊自前行,來到居室當前,關雪羽自後跟上,隻見他探手杯内,摸了半天才找出了鑰匙,打開了房門含笑向着關雪羽點頭道:“請——” 關雪羽拱拱手,邁步進入。

     老人回身關了門,把手裡的藥包放在桌上,指了一下椅子:“坐坐……”自己随即坐了下來。

     關雪羽近看這位八老太爺,大概年歲是不輕了,也許是保養得好,一張臉雖略嫌瘦些,但色澤很好,一隻手不停地搓着一對墨玉核桃,叽呱有聲。

    那對核桃看來要較諸一般人所搓玩者顯然更大上許多,大概在手上把玩多年,黑光铮亮,光可鑒人,和他手指上的一隻同色墨玉扳指,相互映襯得甚是有趣。

     這位老人家坐着的身子,似乎不甚安甯,也不時的前後移動着,一雙雪白長眉更是頻頻地眨動不已。

     關雪羽正自奇怪,卻發覺到老人家所着錦袍前胸部位忽地鼓起一團,又自陷下,裡面像是藏着什麼物什,遂見他呵呵笑道:“小畜生,又是要讨吃的了。

    ” 一面說着,随手在桌上一個紙包裡拿起了一塊麥餅,卻将一隻肥大的袖子抖了一抖,即見由那隻肥大的袖口裡,探出了一個小小猴首,緊接着鑽出了一隻黑色的小猴兒。

     那猴兒看上去大小不足一尺,通體黑毛,油光铮亮,卻在頸項之向,生有細白的一圈白毛,乍看上去,像是戴有一枚銀色項圈,十分逗人。

     這類“墨猴”,關雪羽早有所聞,卻還是第一次看見,據所知江南地方一般讀書世家多豢養此物,擅于調教者,每能馴服為之磨墨抻紙,一待主人書寫完畢,即将現内所剩餘之墨汁賞食,由于墨猴性喜食墨,每能将硯内所餘舔食得涓滴不剩,為此省事不少,正合了主人心意,由于其長相伶俐可愛,身材嬌小,讀書的相公戲之于掌肩上,任其在書房随便玩耍不加拘束。

    倒是像眼前老人這般将猴兒養之衣内,任其在身上四下爬鑽,倒是未有所聞。

     這隻小小墨猴将所賞之麥餅匆匆吃完,呱呱地叫喚一聲,随即蹿起,落在老人肩上,盡自玩耍起來。

     白發老人随即不再睬它,隻把一雙甚為慈祥的眸子。

    視向關雪羽,點點頭道:“那一天,這裡店主說,一位讀書的相公占住了老朽常住的房子,說是閣下喜歡清靜,不喜歡為人打擾,倒是老朽不識趣了……呵呵……” 一邊說着,由不往又自呵呵地笑了起來。

     關雪羽不免客氣一番,道:“哪裡,哪裡,老先生如屬意晚生所居住的那間房子,晚生這就換過,不要客氣。

    ” “不必,不必。

    ”白發老人揮手道,“這裡很好,這裡很好,再說,我住不了幾天,眼下就要走了。

    ” 關雪羽道:“老人家要去哪裡?” “噢,我是個生意人,這一次除了辦一些紙墨雜貨之外,如有時間,也許閑中去看望一些朋友……” “老人家家居哪裡?” “噢——遠啦,”老人家含着微笑道,“在昆侖山……可遠啦……” “但是聽你老人家的口音,卻是江南地方……” “不錯,不錯——”老人似有些凄涼的微微一笑,擡起的一隻手,習慣地又揉着胡子,“我是個苦命人,很年輕的時候離開家,到了如今這個年歲,還不能落葉歸根,客居昆侖,一住就是五六十年……如今反倒成了外鄉人了。

    ” 說到這裡,由不住呵呵大笑起來。

    笑了幾聲,又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歎息。

     “小朋友你這是哪裡來的?”老人一雙眸子,在他身上緩緩搜索着,“看來你也不像是本地人啊,是南邊來的吧?” 關雪羽微微一驚,含笑點頭。

     那老人說:“你的家鄉……” “啊是——” “是餘姚吧?” “咦,你老人家怎會知道?” “我不是說過了嗎?”老人眼睛笑得成了兩道縫,“我家就離你們縣城不遠,你可聽過紅樹嶺那個地方?” “聽過。

    ”關雪羽倍感親切地道,“原來你老人家是紅樹嶺的人,那不也是餘姚縣嗎?” “是呀!誰說不是?” 說着老人家手拍大腿呵呵地大笑起來:“我們是地道的老鄉呀。

    ” 這幾聲大笑,稱得上中氣十足,震得屋子裡餘音回落,嗡嗡直響。

     關雪羽倒是沒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