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邂逅瘋華倫 靈藥贈少俠

關燈
了後街小巷,縱身而入,摸着黑來到了自己的居住的這爿院落。

     他性喜安靜,每一次居住客棧,都煞費周章,特意地要店家安排靜室,一來便于自己練功。

    再者為的是逃避亂嚣的酬酢,就像眼前他所居住的這個地方,便是鬧中取靜,小小的院落裡,隻有三間靜室,其中兩間是空着的,關雪羽占住一間。

    獨享這滿園秋色,倒也有一分恬靜。

     然而,他似乎就要失去這份恬靜了。

     當他一步踏上廊道時,意外地發覺到,緊鄰着自己的那一間客房,現在竟然有人居住了。

     原因是這間房子此刻竟亮着燈。

     微微愕了一下,心裡不免有氣,記得當日來時,他早已與店家說好,這裡不再收受外客,自己情願多付些錢,想不到卻是變了卦,原想立刻去找尋店家理論,想一想自身此刻之狼藉模樣,實在是見不得人,暫且隐忍不發,明天再說。

     想着,他便特意地放輕了腳步.繼續前行。

     一陣清雅的琴聲,随着微風隐送過來,聲音裡透着凄楚古雅。

     先時,當他一腳踏入院牆時,便仿佛聽見了這陣子琴瑟之聲,事屬平常也沒有留意,現在,當時再次聽見時,情形便自不同。

    原來琴音發處,正是自己這位新來的鄰居。

     彈琴弄瑟的人敢情不是凡俗之輩,這乍入耳際的三擘四劃,已是大有餘韻,聲調古雅,正是引人入勝。

     “哦,”關雪羽一步站立,不免神馳,“這是什麼人?競有此功力造詣?” 一念之興,便不禁把先時怨忿之心打消了一半,若非眼前龌龊。

    真恨不能直趨造訪,倒要見識見識這是何等人物? 隻是現在,他卻甯可保持着一副屬于自己的寂寞,雖有詫異之心,想過也就罷了。

     進屋亮燈,一翻清洗之後,換上了一套幹淨的衣裳,這才像是真的舒暢不少。

     “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那陣子幽雅含有古韻的琴音,自一開始就若即若離的響着,對于此刻的關雪羽來說,實在是一種心靈上最恰當的安撫。

     斜倚着倦軀,原應思睡的神情,卻竟外在此縷縷音韻裡,得到了振奮、亢進,敢情是欲睡不能了。

     昔蔡中郎得桐木而制琴,乃名“焦尾”,自此而後,這門樂藝便屢有進展,發展至今,堪稱洋洋大觀,極不簡單,良琴擇主而造,佳士亦非良琴而不樂,諸此自不比一般巷坊凡俗,大抵而言,擅琴者必得弦外之音而佳,否則便落俗矣。

     關雪羽于此道雖然算不上一流之境,卻也得窺堂奧,說得上一個知音,正因為如此,這乍然飄臨的琴音,才令他格外感覺親切、驚喜,平心而論,對方于此琴藝之一途,卻是較乎自己更高明多了。

     眼前這人顯然既琴又瑟,尤其難能,所謂“琴傳而瑟不傳”,是因為擅琴者多,而懂瑟者稀,合琴而瑟者更少矣,這人必将是右手挑琴,左手彈瑟,左右互換,一樽滿俯,謂之“珠玉滿懷”,寓意于白香山“大珠小朱落玉盤”之典故也。

     過去在青燕峰,關雪羽常見父母雙合琴瑟,那才是歎為觀止,晉朝的楊泉曾說: “琴欲高張,瑟欲下調。

    ”是因為瑟聲偏高,不慎便将奪琴聲,故隻能取其幽,至于所彈之曲,琴如是,瑟亦如是,同聲相應,才能配合無間。

     有了這番認識,關雪羽此刻再聽隔室人所和琴瑟,更不禁大為欽佩。

     他所以猜測隔室隻是一人獨奏,并非二人配合,那是因為由相同無隙的指法中聽出,一個“小間勾”接下去一個“大間勾”,魂魄相依,聽起來真個回腸蕩氣,接下去的一段大四走弦“大漠風沙”,更不禁把關雪羽聽傻了。

     正因為這一曲“大漠風沙”也是他父母喜愛的曲子,此時聽起來便越加的感到親切,當日父母雙合此曲時,曾使他歎為觀止,直認為當今人世,再無人能與之抗衡,而眼前這陌生客人的造詣,更像是較諸父母猶上一層,令他驚異的是隻聞曲韻的抑揚曲折,一擘一劃都似與父母一般。

     他這裡正自如癡如醉,彈者更似難能自己,陡然間音歇飛吟,所謂“弦瑟欲斷,聲聲按本”,琴瑟道中得此“奇”境者,實不多見。

     關雪羽忍不住脫口而出,輕輕地喝了聲彩。

     彩聲方自出口,隔室的琴瑟聲蓦地中止,彈者用了一手輪指,亂音一轉就此打住,卻聽得隔室傳來了一聲冗長的歎息,就此歸于寂靜。

     關雪羽心中甚是後悔,隻道是自己一時盂浪,大意失色,敗壞了人家清興,那一聲歎息,多半是為此而發,想要到隔牆說上幾句道歉的話,隻怕益增唐突。

     “算了,今夜晚了,明天再說吧!” 心裡這麼想着,便過去撥暗了燈光,順便打開了門扉向隔壁看了一眼,卻隻見銀紅的窗戶紙上映着一個高髻長髯的老人形影,不過是匆匆一窺,緊接着那房裡的燈光便自熄了。

     關雪羽益發地覺出無趣,方要把門關上,隻聽得一聲女子的口音說道:“慢着!” 暗影裡人影一閃,一個高挑的窈窕身影陡地現身眼前。

    隻須瞄上一眼,關雪羽便立刻認出了她是誰來。

     “鳳姑娘?” “是我,”一抹笑靥展顯在鳳姑娘臉上,“抱歉,這麼晚來造訪,我可以進來麼?” “這……請。

    ” 鳳姑娘一笑,進入屋内。

     關雪羽走過去,正欲剔亮了燈。

     “不用,難道你忘了,我是不太喜歡亮光的……” 關雪羽點點頭,回身坐下。

    腦子裡記起那一次在麥家晤談時,果然是置身于黑暗之中,比較起來,今夜還算是亮的了。

     “你的命真大,居然還沒有死,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恭喜!” 說時,鳳姑娘那一雙充滿了睿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轉了一轉,淺笑着點了一下頭。

     “看來還算好,隻不過破了幾塊皮,有些擦傷罷了。

    ” 關雪羽奇怪地道:“你都知道?” “嗯,知道的不少。

    ”她唇角帶着一絲神秘的微笑,“我知道你見着了過龍江,兩個人在竹林子比劍,你敗了跌落懸崖……” 說到這裡,她微微閉了一下眼睛,緩緩地又睜開來,頗有怨意地白了他一眼,接下去道:“害得我飽受虛驚,白忙了一場……” “白忙了一場?” 關雪羽一時被弄糊塗了。

     “怎麼不是?”鳳姑娘說,“我得着了訊兒,特地帶着幾個人,燈籠火把。

    在山窪子裡一陣子好找,連個影子也沒找着,可是我還是不死心。

    ” 大眼睛轉了一轉,怨歎一聲,她才又接下去道:“待他們回去以後,我一個人又施展輕功,登上峭壁找了半天……咳,那可是真吓人,差一點連我也活不成了,山又陡,壁又峭,連個借力站腳的地方都找不着,隐約看見了生在半壁間有幾棵松樹,我心裡就求神說,阿彌陀佛,好歹要也掉在樹上就好了……” 關雪羽報以微微一笑,掩不住眼神兒裡的感激之情。

     鳳姑娘那雙剪水雙瞳,似嗔又嬌地掃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接下去道;“我心裡是這麼禱告了,可就是沒法子能爬上那幾棵樹去,沒法子就揀了幾個小石頭子兒往樹上亂發一氣,丢了半天也沒有回音,可見得你不在上面,這才失望地回來。

    ” 頓了一下,她幽幽一歎道:“這樣就隻有兩個可能了,一個是你已經脫險返回客棧,另一個便是兇多吉少了,我心裡可是亂極了。

    ” 在關雪羽印象裡,這位姑娘還很少說過這麼多話,一喜一嗔,躍然臉上,表情真摯,絲毫不帶做作。

     在說到“心裡亂極了”那句話後,忽然覺出了有語病,臉上由不住有些發臊,正巧關雪羽正在注視着她,她便把頭轉過一邊,看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關雪羽苦笑道:“多謝你的關懷,你倒是真的沒有猜錯,也幸虧那幾棵樹才救了我,隻是這些事你怎麼會知道的?” 鳳姑娘眨了一下眼睛道:“因為我想要知道……你信不信?隻要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我就一定會知道。

    ” 關雪羽倒也不太驚奇,這句話如果出自一般人嘴裡,也許是誇大其詞,但是出自這位來自“七指雪山”鳳姑娘的嘴裡,便不足為怪。

     由方才對方所說的話中推測,關雪羽已猜測到鳳姑娘現在身邊頗不寂寞,似乎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早先在臨淮關他曾聽過一個傳說,說是這位鳳姑娘已收服了聞名的皖北大盜“沈邱四老”,據說這四個人甘願聽其驅使做任何事,他雖聽知、卻并未加以證實,這時由鳳姑娘語氣裡,顯然是煞有介事了。

     “你在想什麼?” 鳳姑娘一雙澄波眸子,直直注視着他。

     關雪羽搖搖頭說:“沒什麼。

    ” 接着他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由衷地看着她道:“姑娘對我恩重如山,我卻愧無所報……每一想起,便曾無限遺憾,我隻望有一日能為姑娘做些事……免去我心裡的歉疚,但願能達到這個志願才好。

    ” “你别……啦!”鳳姑娘聽到這裡,情不自禁地低下頭笑了,嘤嘤地笑了兩聲,又再擡起頭來,“求求你以後别再說這些話了好不好?酸不拉吉的,噢,我差一點還忘了,聽說你還是個念書的,還中過舉人呢,是不是真的?” 關雪羽搖搖頭說:“我不想談這些,就算是吧!” “啊,那可真好。

    ” 話聲充滿了興奮。

     接着她拍了一下手說:“你剛才不是說想要報答我對你的什麼恩……嗎?現在機會來了……” 也不知道她腦子裡轉的是什麼念頭,隻見她一副喜不自禁的樣子,挑着眉,睜大了眼,滿臉喜孜孜的樣子。

     “你到底是願意不願意嘛?” “我還不知道是什麼事。

    ” 關雪羽無奈的樣子,心裡卻幾乎已猜出是什麼事了。

     鳳姑娘搖搖頭,樂不可支地道:“我一高興就糊途了……是這麼回事,我爹從小就罵我不喜歡念書……性子太野,說我像個男孩子,隻是天知道……可誰又來教我呢?…… 這一下機會來了,我可找着人了。

    ” “我明白你的意思。

    ”關雪羽說:“你是想跟我念書?” “對了,”鳳姑娘說,“不知你肯不肯收我這個學生?” “這……” “不願意?” “不,” “願意?” “不……”關雪羽讷讷道,“不是……這個意思。

    ” “那又是哪個意思?” 圓睜着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期盼地瞪着他,就怕他說這個“不”字。

     “這件事,我得好好想想。

    ”關雪羽微微皺着眉,卻也無能拒絕。

     四隻眼睛對看之下,鳳姑娘繃了一下嘴角,哼了一聲道:“就來一句幹脆的話吧。

     行,還是不行?” 這可是難題一件,答應吧,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拒絕吧,剛才嘴裡還在說着要報恩,輪到對方有事相求時,自己可又往後面退,又後悔了,豈非語出無誠,出爾反爾?” 風姑娘腳尖一連串地踢着椅子腳,半嗔着:“怎麼回事嘛?夠久了,答應了吧,告訴你收了我這個學生,包你不吃虧,我一定用功,不調皮搗蛋,怎麼樣?” 關雪羽終于點了頭,鳳姑娘臉上這才現了笑靥。

     “好!咱們可是說定了,以後我就管你叫老師了。

    ” “那可不要……”關雪羽皺了一下眉道,“這麼一來,我豈不是被你拴住了?而且在這裡我也不打算住很久……” “你放心,我也不會死纏着你,你不走,我還得走呢,隻是看機會就是了。

    ”鳳姑娘輕颦黛眉道,“隻是,我們念什麼書好呢,我隻念過四書……” 關雪羽一笑道:“這些你倒是不必費心,書我有的是。

    ” 鳳姑娘秋波一轉,可沒看見這些書放在什麼地方。

     關雪羽指了一下頭:“都在這裡,今天我累了,改天再上課吧。

    ” 一聽他答應了,鳳姑娘可是打心眼兒裡開心,就道:“這樣吧,我們暫定,每逢雙号,就是我念書的日子,明天是四号,雙日,我晚上來,到時候可不能說了不算喲!” 關雪羽想了想,點頭道好。

     鳳姑娘這才高興地站起來,忽似又想起一事道:“我差點忘了,我帶來一些藥,也許你用得着,過來,我瞧瞧你。

    ” 關雪羽搖搖頭說:“一些皮肉擦傷,不礙事。

    ” “那可也不一定,小傷治不好,等到化了膿可就麻煩了,你就是這個樣,死硬死充的。

    ” 說着她就走過來,攀着關雪羽肩膀,往他臉上、臂上、手上細細地瞧着,嘴裡還自一個勁兒地“啧啧!”響着,樣子令人發噱。

     關雪羽總算認識她了。

     記得第一次在小店邂逅她時,這位鳳姑娘是絕少說話,缜密沉着。

    以後在麥家二度見面,已可見其勇敢堅毅、機智伶俐之一面。

    如今再度交往,才知她亦不失天真,可見得一個人的天性,固可為環境所左右,卻不會為環境所掩埋。

    即以眼前這位鳳姑娘來說,想象中的她,到底與真正的她大有出入,所謂“不可盡信傳言”便是這個道理。

     腦子裡隻管這麼想着,那雙眸子情不自禁地便又落在鳳姑娘的臉上。

     她這時全副精神隻是貫注在關雪羽身上的傷痕,手上拿着金鳳堂秘制的外傷藥,用晶瑩的手指甲輕輕挑起來一些,然後輕輕抹在關雪羽的傷處,再用一根纖纖食指,慢慢揉抹。

     這些小動作,她竟是十分的認真,那麼心細,直到把那些看似油質的藥膏,搽抹得不留下一絲痕迹,才算完事。

     在這個動作裡,雙方的距離很自然的便接近了。

     鳳姑娘原來就是直率性情,看來不拘小節的人——湊巧關雪羽頸下有一處擦傷,皮破肉綻,看在伊人眼裡,便似格外心疼。

     “嗳——唷——這裡還有啊——” 纖指輕抹,檀口輕吹。

    她這裡嬌軀前聳,幾乎把身子都偎進了對方懷裡,幾根散發挑逗般地在雪羽臉上拂着,那裡微微散發着桂子花香和少女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