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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事實上全身疲軟,舉手不能,此時此刻若是對方老婦人甚或任何一人意欲加害自己,都簡單之至,毫無對抗之可能。

     賣花老婆婆似乎對于公子錦的未曾昏迷大惑不解,一副芒然不解神态,忽地身子一轉,繞到了公子錦正面身前,睜着一雙三角眼,目不轉睛地向他看着。

     “相公爺……你怎麼啦?病了?” 說時腳步移動,試探着已逼近到公子錦身前站定,公子錦其時已完全确定,對方這個賣花的老婆婆必将不利于己,隻是他此刻除了能虛張聲勢地睜着一雙眼睛,表示他并沒有昏迷之外,其它一無可為。

     老婆婆似乎已由對方呆滞的面部表情裡看出了所以,登時膽力大增。

     這時全船旅客,為現場的摔跤角力所吸引,爆笑叫好之聲,不絕于耳,誰也不曾注意到船角一隅,發生在公子錦身上的細小瑣事。

     賣花婆子嘴裡怪笑着,俯身而近,就着公子錦耳邊說:“相公爺,你這是怎麼啦?” 嘴裡說着,這婆子竟自探手向公子錦懷内摸去——卻是就在這一霎,一縷細小的尖銳破空聲直襲她腦後,力道之尖銳犀利,使這婆子不敢等閑視之,嘴裡“啊”了一聲,身子霍地向左側方一個打轉,疾若旋風般閃了開來。

     那是一枚極為細小的竹簽,或是人們用來剔牙的牙簽吧!即使留神細看也難以看清。

     賣花婆子自非等閑人物,一望之下即知道,對方發射暗器的這個人,必然具有非常傑出的身手,設非有極為精純的内功造詣,萬萬難以施之于如此細小草芥物什,即所謂“落葉飛花,傷人于百步之外”。

     老婆子心裡的震驚,自是可以想知,卻是此番震驚,也隻能存諸内心而已,眼看着那小小竹簽“嘶”地飛落船外江心,自是難以追尋。

     賣花婆子即不願顯示其本來面目身份,便隻能啞巴吃黃連心裡有數而已。

    經此一來,自不能再向公子錦出手,卻是暗中向自己出手的這人又是誰? 一船人亂糟糟的,正自圍着兩個摔跤的人笑鬧得不可開交,老婆子把心一橫,正侍第二次出手,向公子錦身邊偎去,忽然,一根旱煙袋杆橫出,攔住了她的去處。

     “來,老婆婆,我買你的花,拿過來讓我挑挑!” ——正是先時坐在高處的那個抽旱煙的老頭兒。

     賣花老婆子愣了一愣,赫赫笑了幾聲,一雙三角眼,頻頻在眼前老頭兒身上打轉。

     “老婆子真正有眼無珠了,怎麼連謝老太爺在這裡都沒看見?失禮,失禮!” 老頭兒徐徐地噴出了一口煙,轉過身子來,一面咳嗽,慢慢蹁向一邊。

     賣花婆子跟上去,陰陽怪氣地道:“怎麼,今天是什麼風,居然把你老人家也吹動了,老人家一向可好?” 謝老頭就着江水“噗”的一聲,吹出了煙蒂,臉上神色陰晴不定,鼻子裡哼了一聲,哈哈笑道:“怎麼,盧九婆,你也要插上一腳?這可就太熱鬧了!” 賣花婆子一笑說:“這話怎麼說?謝老太爺你倒是說說清楚呀!怎麼你來得,我老婆子就來不得?”謝老頭一面磕着煙袋杆子,卻把雙細長的眼睛不時瞟向坐着的公子錦,後者一舉一動,全在他的觀察之中。

     “咱們是老交情了。

    ”謝老頭嘴角挂着不屑:“有幾句話不得不奉勸你,這個燙手的山芋,隻怕你接不下來。

    ” “那可也難說。

    ”老婆子呵呵地笑了,露着一嘴黑牙道:“如果你謝老太爺不存心跟我過不去,我倒想要看看還有什麼人敢擋在我前頭?” 謝老頭哼了一聲,冷下臉道:“那你就等着瞧吧。

    ” 冷冷一笑,他又接下去道:“别的不說,就這位正經主兒,也不是好打發的,哼哼——你以為你那‘春風斷腸絕命香,天下至毒,無人不懼’一經中人必将人事不省,可以任你宰割?卻是眼前如何?” 盧九婆神色一震,待要恃強,反唇相譏,不意目光轉處,心裡大大吃了一驚。

     原來先時他認為己呈癱瘓的公子錦,此刻竟然不在原處,顯然消失不見。

     這一驚,頓使她大起恐慌,隻以為是眼前謝老頭故意弄的手腳,一時怒由心起,方自把臉色一沉,卻是目光轉處,公子錦赫然又自出現眼前。

     卻聽得鑼聲連響,敢情是渡船已到了盡頭,大家紛紛向船頭擁進,人喧馬嘶,雞飛狗跳,一時亂作一團。

     盧九婆顧不得再答理謝老頭,徑自向船頭擠進,卻是怎麼也快不了,總有個人在前面擋着,好不容易擠上了岸,再看公子錦,早已不知去向,非但公子錦不知去向,便是先時和他在一起的那個風騷疑似娼妓的年輕風騷少女,甚至剛才與自己說話的那個謝老頭兒,俱都不見蹤影。

     這個盧九婆在武林黑道上,并非是無名之輩,說起來也是響叮當的角色,想不到此番為圖重利,破例向公子錦親自出手,竟自弄得如此灰頭土臉,居然近在眼前,伸手可及的人也會跟丢了,簡直是笑話。

     碼頭上到外都是人,亂成一片。

     盧九婆越想越氣,更不甘心,兩隻手分着人群,向外擠出,一眼看見公子錦與徐小鶴雙雙跨在驢背上,正自馳向郊道,心裡一急,不由分說,雙手着力之下,身邊人如何當受得住?頓時沖撞倒地,亂了個唏哩嘩啦。

     老婆子急了,心裡更惦記着怕謝老頭兒搶在自己前頭,一時連“武者”不輕易施展武功的禁忌也顧不得了,嘴裡怪叫一聲呼地騰身而起,直向着公子錦策騎處追去。

     一連三數個起落飛縱,撲到眼前這片稀疏樹林,算計着隻要抄過樹林那一頭,便可趕在公子錦上路的小道前頭,卻是呼地一聲,一個人由側面縱出,不偏不倚,又自攔在了她前面。

     高高的個頭,闊肩膀,一條大辮子巨蛇也似地盤在脖子上。

    這個背影對盧九婆來說,應該是絕對不會陌生才是,忽然間使她記起來從剛才下船開始,便是這個家夥一直就攔在自己前頭,幾次三番地作梗,使自己不能快速追上去,現在又來了,這是存心找碴,簡直是跟自己過不去嘛! 盧九婆“嘿”了一聲,腳下一個搶步,雙手順水推舟,猛力的直向對方背後擊去;同時十指張開,宛若鋼鈎,似推又抓,力道極是猛厲,顯然是内功中頗具實力的“大鷹爪手”,盧九婆心惡對方過甚,恨不能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

     偏偏前面那人非比等閑,随着盧九婆的雙手齊出,這人身子向前一個平伏,動作恰到好處,正好閃過了盧九婆的雙手,卻是險得緊。

     盧九婆的十根手指簡直是擦着對方的背脊梁滑過去的,這一抓空之下,似乎是整個人都撲了上去,也虧了這老婆子,果然身手不凡,一招落空之下,腳下用力一點,呼地竟由對方背上掠了過去。

     卻是這個人也是個不易打發的主兒,盧九婆一式撲空,卻予他有了可乘之機,冷笑着叱了聲:“打!”一掌反向盧九婆背上拍來。

     盧九婆“呼”地一個旋身,舉手以迎:“噗”兩隻手迎在了一塊。

     雙方力量都稱十足。

     一觸之下,各自身子都大大為之震動了一下,緊接着卻像是兩個木頭人樣地定住不動。

     盧九婆這才算把對方看清楚了——四十六七的年歲,濃眉大眼,一張長馬臉,剛刮過的臉,看上去甚是意氣軒昂。

     “你又是誰?想死嗎。

    ” 一言即出,盧九婆更不留情,左手猝起,五根手指形若一把鋼鈎,直向對方漢子臉上抓去。

     濃眉漢子“哼”了一聲,并不閃躲,單手倏起實架實接,牢牢地又接住了她這一隻手。

     “老太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怎麼,還嫌不熱鬧?連你也要插上一手?” 說話的當兒,濃眉漢子更不曾閑着,兩隻手内力凝聚,十根手指骨節格格連聲,一時間,竟自施展出内功中至為難能的“按臍”功力。

     盧九婆“嘿”了一聲,硬是接下了對方這陣子要命力道。

    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滿頭自發俱都根根直立了起來。

     忽地,雙方緊握的手為之一松,兩個人“唰”地向左右分開。

     盧九婆臉上一陣子紅,身子大大搖晃了一下,一口熱血直翻上腔,差一點噴了出來,總算她内功精湛,平素練有“一無混元功”臨急施展,氣貫中樞,壓住丹田,算是沒有當場出醜,卻是心裡有數,嘗到了對方的厲害。

     “好……你這是存心跟我老婆子過不去……咱們這個梁子算是結定了……” 老婆子強提着一口真氣,臉上一陣子青一陣子紅,像是在忍受着身上極大的痛楚,她總算内功深湛,沒有當場出醜,怪隻怪上來力量用得絕猛,一下子岔了氣兒,後面這個架,即使她心有未甘,卻也打不下去了。

     馬臉漢子嘿嘿笑了一聲,用着低沉的聲音道:“盧九婆,見好就收吧,你是幹什麼的,我是幹什麼的,大家心裡都應該有數嘛!” 盧九婆後退一步,睜大了一雙三角眼:“你……是誰?怎麼會認識我?” 那人哈哈一笑,剔着一雙眉毛道:“江南妖狐盧九婆的大名誰人不知,嘿嘿……” 盧九婆臉色一變,這個“江南妖狐”的渾号,還是當年她風華正盛時的渾号,平素最忌諱人家提起,如今老了更不願聽人提起,想不到對方卻還記得,當面提起,着實令人臉上難堪。

     “你……”老婆子氣得全身發抖:“你到底是誰?” “說句高擡你老的話,在江湖道上,你是前輩——”馬臉漢子忽地面色一沉:“可是眼前這件事上,你卻不宜插手,我勸你及早抽身,要不然後悔可就來不及了……”盧九婆咬着牙“哼”了一聲:“原來你跟謝老頭是一邊的,你們聯手想劫人還是劫寶?嗯? 憑什麼你們動得,我老婆子就動不得?” 馬臉人目射精光,向前邁了一步,冷冷說道:“看來你知道的還不少,你當然動得,除非你不想活了。

    ” 盧九婆又是一愣,三角眼裡兇光閃爍道:“憑什麼?姓謝的有多大肚子,想一個人獨吞?” 這人陰森森地笑了一聲:“他也配!” “啊——”盧九婆一驚:“難道你們不是一夥的?謝老頭他是……” 馬臉人嘴角帶着不屑:“他想跟我們提鞋,都不要他。

    ” “給你提鞋……你……” “當然不是我,”馬臉人神色傲然地道:“老太婆……告訴你一句實話吧,當年在牡丹江,咱們有過一面之緣,那一次你多少還幫了我個小忙,就沖着這一點,今天我對你手下留情,要不然哼哼……你以為就這麼便宜放過了你?你口口聲聲說的謝老頭子,他就比你有眼力價多啦。

    人要自己量力,不自量力那可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 這麼一說,盧九婆才似忽然明白過來:“啊!”了一聲,睜大了眼睛,讷讷道: “牡丹江……我想起來了,啊啊……難道你是‘鐵馬神令門’的人?你是……” 馬臉漢子冷冷說道:“那一次對付‘南天七鷹’是我一時失策,未克全功,他們其中三人竟自脫逃,在牡丹江小神峰,被我追上了,一場惡戰……是你與費道人助了我一臂之力,才把他們三個一舉殲滅,這件事我一直記挂在心,一轉眼幾乎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 盧九婆瘦削的臉上,顯示出無比震驚。

    緩緩點頭道:“失敬,失敬!這麼說閣下是‘鐵馬神令門’四當家的,帥星鬥帥先生了?” 馬臉漢子一笑,後退道:“對了,十年歲月悠悠,想不到咱們在這裡又碰着了。

    ” 盧九婆經過此一刻的鎮定調息,大緻已體力恢複,以她素日之狹窄度量,陰險為人,絕不會輕易便放過了對方,卻是在她一旦了解到對方的真實身份以及背後的鋼鐵靠山之後,老實說,她實在連一絲恃強的勁道也提不起來了,莫怪乎對方口氣那般狂傲,試看當今武林,即使你是一等一的強人,在聆聽到“鐵馬神令”四個字時,誰又能無動于衷而不為之膽戰心驚? 一霎間,盧九婆為之神色黯然,良久,才自慨歎一聲道:“這就是了,是我一時失查,竟沒有想到貴幫——鐵馬神令也已插手此事,要不然我也不會……”歎了口氣,盧九婆苦笑道:“不知者無罪,四當家你就高擡貴手吧。

    ” 帥星鬥鼻子裡哼了一聲,冷笑道:“好說,九婆你慶幸吧!今天幸虧是遇見了我,要是換了三木哥,哼哼……九婆,隻怕你再想全身而退,可就沒有這麼方便了。

    ” 盧九婆一驚道:“什麼……木三先生也來了?” 帥星鬥未置可否地哼了一聲,讷讷道:“本門的規矩你應該很清楚,鐵馬令下六親不認,今天我破格對你留情,無非是念及當年牡丹江的一點宿因,要不是我上來攔阻,你此刻伯己命喪黃泉,言盡于此,咱們就此分手,再要相見,可就休怪我手下無情,告辭!” 話聲出口,姓帥的略一抱拳,人已騰身而起,碧蔭叢中,隻見他身影一連閃了凡閃,如猿似鷹,目未交睫的當兒,人已無蹤。

     盧九婆怅怅地望着他遠去的背影,若有所失,若有所思。

    平心而論,這位“鐵馬神令門”的四當家的,确實是高擡貴手,對自己留了相當情面,設非如此,以此一黑道最稱毒惡門派的一向作風,對付敵人甚或異已無不趕盡殺絕,絕無二緻,自己今天居然能在對方四令主手下網開一面,逃得活命,真正稱得上是異數。

     卻是,這樣一來,便能使盧九婆真個罷手不成?人為财死,鳥為食亡,事情沒有這麼容易,實在是傳說中的這筆财富太大了,太誘惑人,令人眼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