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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郡王的身子看上去果真是過于衰弱了。

     焦黃的臉,松馳的下巴,臉上皺紋滿布,整個身子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放了氣的皮球,一些兒勁道也提不起來,人像是生了一場大病樣的虛弱。

     廟裡的人都知道這位貴人是病了,且是病得不輕,也隻有他身邊幾個最親近的人才知真情。

     真實的情況是,這位郡王爺叫一位武功傑出的年輕刺客給刺了,若非是寄寓在府的鷹太爺即時地出現救解,福郡王這條命八成是萬難保全了。

     當時情景極為吃緊—— 刺客來時,時當午夜,福郡王同着心愛的姨太太在樓台上納涼,來人神不知鬼不覺地,竟然一連闖進了三進院子,神兵天降地由三層高的琉璃瓦檐上飄落下來,舉手之間,擊斃了郡王的侍從馮保善,直逼樓台,于福郡王起身待離的一霎,發出了一口飛刀,正中王爺後肋,深入數寸。

     據府裡人傳說,福郡王中刀之後,猶自奮力前奔,刺客身手極是靈活,直由他身後抄進,輕舒右臂,像是拿捉一頭牲口樣的,把他夾了起來,随即騰身直起,揉升上畫樓飛檐,身手之快捷靈活,使得當場目睹各人呆若木雞,幾至一籌莫展。

     卻是驚動了寄宿王府的那個貴客——鷹七太爺。

    由于鷹七太爺的即時出現,才保得王爺平安轉回,非僅僅如此,據知這位鷹七太爺身手了得,不僅搶回了王爺本人,還用他獨門的“黑煞手”,适時給了刺客一記重擊…… 一時之間,這位來自朝廷的貴客鷹七爺聲名大震,南京城裡黑白兩道人物,無不知道本地來了這麼一個體面的人物,茶樓酒肆,繪影繪形,自是免不了添油加醬,把這個人簡直形容成了天神下降、飛仙劍俠一流的人物。

     其實鷹太爺如何與刺客較量,又如何奪回了福郡王并擊傷刺客這真實情景,除了雙方當事者之外,并無外人在場,任何說詞都無非是“想當然耳”這就更加深了此一事件的神秘懸疑性。

     神醫陸安細白修長一如婦人的五根手指,巧妙地在福郡王左手脈搏上跳動挪移,姿态之細纖巧妙,恰如一巧手婦人,穿針引線,在刺繡着一件藝術精品。

     不時地,老先生閉目凝思——他的神馳早已透過靈巧的指梢,穿透入病者的軀體,與對方的血液流蹿,溶為一體。

     左手之後,繼而右手。

     福郡王病勢可真是不輕,勉強地坐直了身子,卻無力繼續,不時地張開了嘴,咻咻有聲一如獸喘地出息着,一雙發黃的眼珠子,顯示着極迫切的期盼,直直向陸先生望着…… 他知道,目前唯一能救自己命的,便是眼前的這個人了。

     侍立一邊的,除了他的愛妾李如眉之外,就隻有那位像是他最親近的貼身跟班兒寶三了。

     幾個都默默不發一言,目光俱向陸先生集中,一切的指望,全都在這位素有金陵神醫美譽名稱的陸先生身上了。

     足足有一段時間,陸先生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的神态不禁加深了病者的憂慮。

     “怎麼樣了……先生……” 福郡王聲音顫抖,眼巴巴地向陸先生望着。

     陸先生終于睜開了眼睛,依然顯示着他慣常的儒家風範,微微颔首說:“氣血兩虧,幾至不起,情形很嚴重——” 一句話隻把福郡王吓得面無人色,“哦——”了一聲,張開的嘴簡直閉不攏了。

     “來——你們兩個把他扶起來,讓我看看——” 小妾李如眉與寶三答應一聲,雙雙挨近福郡王身邊,小心地把後者扶立站起。

     陸先生指了一下當前空處,約在丈許以外,那意思是要福王爺站到那裡去。

     這倒是新鮮事了。

     醫家看病,固然講望、聞、問、切。

    “望”即是“四診”之首,自有其重要性,不過一般醫者也隻是看看病人氣色,大不了要病者伸出舌頭,看看“舌苔”的顔色而已,像眼前陸先生這般距離尋丈之外,大瞧活人的一手,卻是前所未見,至于相傳古來神醫扁鵲的“目視垣一方人”(意指隔牆透視看病),當今醫界,有此功力者怕是鳳毛麟角,未之聞也,眼前這位陸安先生或能庶幾近之。

     福郡王在其小妾與寶三攙扶之下,遠遠站立,一副病體支離、幾難自恃的樣子,像是随時都要癱倒下來,果真病勢嚴重之至。

     “這……是幹什麼?” 說了這麼一句,已情不自禁地大聲喘息起來。

     陸先生偏偏不說一句話,隻是靜靜地向他瞧着。

     福郡王簡直忍不住要躺了下來—— “你……到底要……幹什麼?” 話聲未已,忽然他感覺着由對方身上傳過來一陣暖風,這陣風力一經襲在了他的身上,頓時使得他頹廢欲傾的身子,為之一振,原來無力的身子,竟然也能站直了。

     這番感觸簡直美妙極了。

     福郡王“啊啊”了兩聲,感覺着全身舒坦,真仿佛身上的汗毛與滿頭頭發俱都直立了起來,那一股來自對方的暖流,有似千萬條細小的蚯蚓,霎時間已蹿遍了自己全身上下,哪怕是手足指甲尖端,甚至眉睫的末梢,都能清楚地感覺出來。

     自然,他無能得知,陸先生乃是施展他輕易不曾一用的“布氣”醫術,在為他疹治疾病,所施内氣,其實皆與他本身真元相通,是以凡真氣遊行過處,對方體内心肝五髒,大小器官,甚至骨骼内髓,無不在感觸之中,那麼,病者的健康情況,也就無不在其掌握之中了。

     随着陸先生撤離的雙掌,福郡王站立的身子大大地晃動了一下,才自回複自然。

     他用着驚異,簡直難以相信的奇怪表情向陸先生望着:“啊……這可是太……太好了……先生,你是用什麼神仙法兒……” 陸先生緩緩點頭道:“你先請坐。

    ” “好好……” 不俟身邊二人攙扶,福郡王己自行坐下,不時地伸腿挺腰,直像是他的病傷已經好了。

     陸先生經此一試,已對他傷情了若指掌。

     當下從容不迫,慢條斯理地挽着袖子,目注着對方,緩緩道:“你身上的一處刀傷極重,深入右肋肝髒,按此情況,早該殒命,卻有人先用真氣為你止住了流血,手法高明,可有此事?” 福郡王臉上變顔變色,時優時喜,聆聽之下,連連點頭道:“有有……有一位蔔大人在我家,要不是他,我這條命八成兒是保不住了!” “這就是了……” 陸先生點了一下頭,他更知道,這位蔔大人,姓蔔名鷹,便是一般人嘴裡所稱的“鷹七太爺”,他在大内,有“一品帶刀侍衛”的功名,故而福郡王以“大人”尊稱之,顯然十分優遇了。

     “這位蔔先生為你料理得很好,隻可惜,他不精醫術……”陸先生說,“肝處傷口雖已止住,卻有大量流血,積存内髒,這些血已然腐敗、化膿,造成了内部熱,十分嚴重……而且,顯然已經太晚了!” “那可怎麼辦……先生……你一定要救我呀,一定救救我呀——” 福郡王一時臉色發青,全身顫抖不已。

    那樣子簡直像是要與他跪下來,哪裡再有世襲郡王的尊嚴? “王爺不必害怕——我盡力就是!”陸先生不着表情地說:“事不宜遲,這就與你施以急救,開刀放血吧……” “開刀……放血?”福郡王聲音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