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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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方士廷跟冥府妖婆遠走四川青城山,投師妖婆的師兄山海夜叉學藝年餘,與世隔絕埋首苦練絕學,變得更乖戾不近人情,由此可知山海夜叉的為人如何了。

     當然,年餘工夫畢竟太短,事實上也不可能改變一個人的本性,但影響之深是不容置疑的,至少方士廷以往不是無緣無故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狂人,也不是不可親近的暴徒,而今天他卻不許羅建進言,不客氣的下逐客令。

     說他已完全變了,事實也不見得正确,他忍受兩個江湖小痞棍的惡言咒罵,最後忍無可忍方折斷一人的臂骨。

    假使他确是性情大變,高大哥兩個小痞棍早就沒命啦! 羅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被說得下不了台,大概修養有限,不由惱羞成怒,冷笑: “閣下,你是不是太狂了些?” 方士廷臉色一沉,陰森森地問:“狂又怎樣?你閣下有何打算?” “在下……” “你吃掉我不成?我不聽你的難道就犯法麼?” “在下的意思是……” “是比雲龍雙奇利害不講理,吃定我方士廷不成?”他咄咄迫人地問,不留餘地。

     羅建被迫急了,口不擇言地說:“雲龍雙奇算不了什麼,武當的門人子弟怕過誰來? 哼!” 方士廷正要找機會揚名立萬,豈肯錯過?心中一轉,笑道:“哦!原來如此。

    但據在下所知,雲龍雙奇自以為是,處事隻問是非,不問對方的身份,對事不對人,對五大門派毫不賣帳,曾經不留情地懲戒過五大門派的一些弟子,對不對?” 他原想挑起武當門人對雲龍雙奇的仇恨,但卻失敗了。

    羅建哼了一聲說:“五大門派的門人子弟中,人多了,自然良莠不齊,不肖門人曾經被雙奇懲戒,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 他一見對方改了口氣,心中又是一轉,付道:“這家夥倒是識大體的人,不必利用他了,打他一頓借他的口傳信足矣!大概這些自命俠義的名門大派門人子弟,不敢與武林公認的俠義英雄雲龍雙奇對立,與俠義英雄對立,豈不成了歹惡棍了麼?” 他臉色略弛,陰笑着說:“可敬或敬。

    呵呵!你這位可敬的人,是武當門下弟子麼?” “不錯,羅榮以能身列武當門牆為榮。

    ”羅建傲然地說。

     正式以門派出現江湖,乃是最近二三十年的事,以内家拳标榜,确也紅極一時。

    那時門人子弟的數量并不多,因此凡是該派的弟子,都是具有真才實學的高于,不是浪得虛名的人。

     在武當以門派出現江湖之前,被譽為武林北鬥的少林弟子也不再稱門派,天下各地具有奇技異能的人,皆以姓氏或地域稱雄,如嶽家拳、徐家點穴術、少林擒拿法、山東齊家棍法、京師柳樹滿連環七十二踢…… 武當以門派出現,标榜内家拳與少林分庭抗禮,集各家點穴術之大成,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弘揚武學,功不可沒。

    這一來,天下各門派紛起,宛如雨後春筍,一家可以稱門,三個人便可以稱派,亂七八糟。

    ” 武當目下宮觀已經建竣,太和宮、遇真宮、修真觀皆已先後完成,規模已具,山門比少林更為堂皇,由官府派了一隊官兵駐守。

    當年整修武當,曾經奉永樂皇帝的聖旨,派有工部侍郎郭進,隆平侯張信,帶了卅餘萬丁夫,大營全山官觀,耗銀數百萬。

    隻消想一想三四十萬人做工的情形,便知道武當山當時的盛況了。

     因此,武當山的道侶,極受尊敬。

    能有幸名列門牆在後山練武的俗家子弟,出道之後,在江湖自然聲譽鵲起,名号響亮。

     有了俗家門人,麻煩就多了,一傳十,十傳百,這些人又不在武當山接受陶冶,甚至還有挂名的門下,糟的情形可想而知。

    目前,糟的程度并不顯著,格家門人為數甚少,人數尚來超過百數大關。

    但任何一人皆是藝業不凡,可獨當一面的人才。

     羅建并聽不出方士廷話中的危機,直率地答複自己是武當門人。

    方士廷仍在笑,又問:“出身名門大派.滋味如何?” “你這是什麼意思?” “随便問問,并無其他意思。

    閣下,你是俠義門派的子弟;竟然替武陵山寨黑道好漢神刀天王的爪牙打抱不平;不怕有辱武當門風?不怕有傷俠譽?不怕……” “閣下……” “不怕蜚語流長?不怕江湖朋友說你通匪?” 羅建勃然變色,不悅地大聲道:“在下并末替這些小惡棍打抱不平……” “你公然向方某說,還敢強辯?” “胡說!在下隻想奉勸閣下……” “你配?”方士廷乖戾地說,一掌抽出。

     羅建反應奇快,起手閃撥五指急操。

     方士廷半途撤招,“黑虎偷心”就是一拳。

     羅建招發“帶馬歸槽”,連消帶擒以柔克剛,斜身疾進,左手反拂切入反擊。

     糟了,方士廷不與他幹耗,“卟”一聲脆響讓他扣住脈門。

    同一瞬間,“啪”一聲左掌拂中了方士廷的右脅,得手了。

    但他扣不實方士廷的脈門,也帶不動方士廷的身軀,更無法借力打力将方士廷放倒,卻“哎”一聲驚叫,拂中脅肋的手指如中鐵石,震得手掌欲折。

     方士廷哼了一聲,一翻腕反而将他的脈門扣住了。

     接着,是捷逾電閃的兩記正反陰陽耳光,“劈啪”兩聲象是被掌擊中。

     “哎……”他狂叫,左手狂亂地急封。

     方士廷手上一緊,扭身一帶伸腳一挑,他爬下了。

     “嗯……” 方士廷跪下一膝壓住他的背心,一手扣住他的咽喉向上頂,冷笑道:“聽說貴派的門人極為團結,外禦其侮,不惜勞師動衆一緻對外。

    你回去告訴你的師門長輩,說你替神刀天王的爪牙撐腰,不幸失手被方某淩辱,讓他們來找我方士廷報雪恥好了,方某在江湖等候你們,滾!” 聲落,挪開膝手向上一掀。

     “蓬”一聲大震,他被掀翻跌了個仰面朝天四仰八叉,渾身都軟了。

     方士廷重新在窗前落坐,悠閑地吹奏洞箫,凄婉的旋律在天宇中繞回,神定氣閑,似乎剛才并末發生任何事,渾然忘卻身外的一切。

     羅建狼狽地爬起,揉動着喉嚨吃力地說:“閣下,你該讓在下解釋的。

    ” 方士廷不加理睬,繼續吹箫。

     “武當門人如非含冤負屈,決不會驚動師門。

    ”他繼續說。

     方士廷仍然不加理睬,他繼續說:“在下隻想以好言相勸……” 方士廷放下箫,扭頭沉聲的問:“你說完了沒有?” “我……” “你想變啞巴麼?” 羅建真有種,一挺胸膛說:“你殺了我我也得說。

    你與雲龍雙奇結怨,在下不知内情,自然不敢妄論誰是誰非,也不配問誰曲誰直。

    但今天看了閣下的言行,卻知道閣下有意遷怒天下的俠義道門人子弟。

    ” 方士廷拂袖而起,冷哼一聲。

     羅建屹立不動,往下說:“閣下大鬧南昌,最後網開一面釋放南昌群雄,可知你并不是窮兇極惡的人。

    如果你認為殺一個肯忠言相勸的人而不覺得内疚,你.動手好了。

    ” 方士廷的大手,搭上了他的左肩,拇指扣入肩井穴,真力将發。

     他無懼地直視着方士廷,勇敢地說:“在下不會反抗你,希望你殺了我羅建之後,不要再遷怒天下群雄。

    ” “哼!” “不管你受了多少委屈,經曆了何種慘痛的遭遇,請記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要讓那些無辜的人,也身受你所受到的痛苦折磨。

    ” 方士廷另一隻手,徐徐伸向他的咽喉。

     他長歎一聲,說:“想一想,日後将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你不是個冷血的人,你的心同樣是肉做的……” 方士廷收回手,注視他片刻,一字一吐地說:“你可以替在下傳信于江湖,方某不再主動向你們這些自命俠義英雄的人挑釁,但他們如果幫助雲龍雙奇,向方某遞爪遞劍,他們得死!叫他們三思而行,想一想家破人亡的後果。

    ” “方老弟……” “不要得寸進尺,不許你再向在下多舌。

    你很勇敢,很難得,你等于是救了不少人,我很敬重你。

    但如果你不自量站在雲龍雙奇一邊,在下會毫不遲疑地殺你。

    你走吧!離開我遠些,對你有好處。

    ” 方士廷陰森森地說完,回到窗下重新弄箫。

     羅建歎口氣,搖搖頭走了。

     兩岸猿聲蹄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船平安地過了三峽,舟泊夷陵洲湖廣地境。

     羅建在夷陵洲登岸,臨行仍善意地向他道别。

     方士廷并不急于上路,他買舟東下,沿途遊山玩水,興來時留連三五日,興罷方行上路。

    他在等,等黑白兩道的人傳出信息,等那些不怕死的人找上頭來,也等雲龍雙奇聞風進來生死一決…… 七月秒,他在嶽州府動身,真糟,盤纏将盡,囊中隻剩下二十餘兩銀子。

    以往,他曾經多次囊空如洗,在南昌也曾勒索到手五千兩黃金。

    在廬山,他不惜為了二十兩銀子傳信賣命。

     他并不以缺少盤纏而為非作歹,但在嶽州他無親無故,不為非作歹似乎過不了難關。

     可以籌措銀子的地方,一是到湘南,去找永州唐家六大棧。

    另一處是到九江,找七星盟的紫燕楊娟設法。

    但兩條路都遠得很,僅有二十餘兩銀子連路費都不夠,不要說食住兩途了。

     他以十兩銀子乘了大客船赴武昌,三天的航程,剩下十餘兩銀子買食物不算寒酸,到了武昌府再說。

     “在武昌找雲龍雙奇的朋友借貸去。

    ”他想。

     嶽州府到武昌府這段江面,江面遼闊水流平緩,江中洲灘連綿,湖漢遍布,兩岸沃野千裡,是湖廣的魚米之鄉。

    乘船經過這一帶,舟行平穩,風帆助力,不但舟子惬意,客人也十分舒适。

     但由于湖漢遍布,兩岸水草繁茂蘆葦連綿,更成為靠水吃水的水賊活躍區。

    上自洞庭湖口的三江口,下迄漢陽府的沌口,數百裡水程雖不說盜賊如毛,但經常發現有船遭劫卻是事實。

    甚至在三江口的城陵礬附近,也居然有水賊出沒。

     當然,船家與水賊如果攀上交情,所載的人或貨不太特殊,繳了保護費,不會有被洗劫的厄運,即使碰上一些小股走單幫的三不管小賊,船夥計足以應付有驚無險。

     總之,小買賣小資本财物有限的旅店,不怕水賊光顧的,乘坐大客船盡管放心。

     第二天午牌末,船正揚帆破浪下航,客人們皆躲在艙内,打開所有的門窗睡懶覺。

     頭上紅日似火,誰也不願出艙受日煎熬。

     蓦地,一聲鐘鳴,船上一陣亂,兩舷的走道上腳步聲急促,有人在大叫道:“抄家夥,各就定位,不聽招呼不許妄動。

    ” 接着,左艙門鑽入一名胎夥計,向紛紛驚起的客人鄭重的宣布道:“請各客官們注意,本船即将有些小麻煩,大家鎮靜些,閉上艙窗,不管外面有何動靜,切記不可出。

     不然,本船概不負責。

    ” 進來了兩名夥計,每人帶了一把腰刀,一把起貨的鋒利手鈎,動手閉上了艙門,各守一方,神色肅穆嚴陣以待,如臨大緻。

     這是後艙,前端堆放着貨物,後面的艙闆上設了二十六處鋪位,艙下也堆滿了貨物,有二十六名旅客。

    前後端用布幔隔開,安頓六名女客。

     二十名男旅客中,有八名小後生。

     立即有人跪下求菩薩保佑,有人趕忙将财物找地方藏匿,一陣大亂。

     方士廷隻有一個盛換洗衣物的小包裹,他沉着地穿襪着靴,暗中準備。

     外面有了叱喝聲,風帆降下了。

     “恻”一聲響,一枝狼牙箭射在艙門上,箭镞切入,光閃閃如同寒星。

     船夥計似乎未加反抗,人聲嘈雜。

    “蓬”一聲大震,有船靠上了右舷,船鈎搭落聲清晰可聞。

     起初,前艙傳來了叫哭聲。

    前艙是有身份的有錢旅客,大概正受到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