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卷 兩納聘方成秦與晉

關燈
罪。

    湯思退希圖卸祻,卻把兄的性命為兒戲。

    ”何自新聽說,方才省悟,謝道:“小弟多有得罪,今後隻從實供招罷了。

    ”過了一日,第三番會審。

    何自新招出湯思退賄賣關節,诓去銀子,反又授旨誣陷他人,都有宗坦為證,并将原議單呈上。

    問官看了,立拿宗坦并湯府家人到來,每人一夾棍,各各招認。

    勘問明白,具疏奏聞。

    有旨:湯思退革了職,谪戍邊方,贓銀入官。

    何自新革去舉人,杖六十,發原籍為民。

    宗坦及湯家從人各杖一百,流三千裡。

    何嗣薪無罪,準複舉人。

    禮、刑二部奉旨斷決畢,次日又傳出一道旨意:将會場中式試卷并落卷俱付禮部,會齊本部各官公同複閱,重定去取。

    于是禮部将湯思退取中的大半都複落,複于落卷中取中多人,拔何嗣薪為第一。

    天子親自殿試,嗣薪狀元及第。

    正是: 但有磨勘舉人,不聞再中落卷。

     朝廷破格翻新,文運立時救轉。

     話分兩頭。

    且說郗少伯回到富陽,細問随員外,方知錯認何郎是何自新,十分怅恨。

    乃将何郎才貌細說了一遍,又将他詩文付與瑤姿觀看。

    瑤姿甚是歎賞,珠川悔之無及。

    後聞嗣薪中了狀元,珠川欲求郗公再往作伐,重聯此姻。

    郗公道:“你當時既教我還了他聘物,我今有何面目再對他說。

    ”珠川笑道:“算來當初老舅也有些不是。

    ”郗公道:“如何倒是我不是?”珠川道:“尊翰但雲何郎,并未說出名字,故緻有誤。

     今還求大力始終玉成。

    ”郗公被他央懇不過,沉吟道:“我自無顔見他,除非央他座師趙公轉對他說。

    幸喜趙公是我同年,待我去與他商議。

    ”珠川大喜。

     郗公即日赴臨安,具柬往拜趙公,說知其事。

    趙公允諾。

     次日,便去請嗣薪來,告以郗公所言,并說與前番随員外誤認何自新,以緻姻事聯而忽解的緣故。

    嗣薪道:“翁擇婿,婿亦擇女。

    門生訪得随家小姐有名無實,恐他的詩詞不是自做的。

    若欲重聯此姻,必待門生面試此女一番,方可準信。

    ”說罷,起身作别而去。

     趙公即日答拜郗公,述嗣薪之意。

    郗公道:“舍甥女文才千真萬真,如何疑他是假。

    真才原不怕面試,但女孩兒家怎肯聽郎君面試?”趙公道:“這不難。

    年翁與我既系通家,我有别業在西湖,年翁可接取令甥女來,隻以西湖遊玩為名,暫寓别業。

    竟等老夫面試何如?”郗公道:“容與家姊丈商議奉複。

    ”便連夜回到富陽,把這話與珠川說知。

    珠川道:“隻怕女兒不肯。

    ”遂教綠鬟将此言述與小姐,看他主意如何。

    綠鬟去不多時,來回複道:“小姐說,既非僞才,何愁面試。

    但去不妨。

    ”珠川聽說大喜,遂與郗公買舟送瑤姿到臨安。

     郗公先引珠川與趙公相見了。

    趙公請郗公與珠川同着瑤姿在西湖别業住下。

    次日即治酒于别業前堂,邀何嗣薪到來,指與珠川道:“門下今日可仔細認着這個何郎。

    ”珠川見嗣薪豐姿俊秀,器宇軒昂,與前番所見的何自新不啻霄壤,心甚愛慕。

    郗公問嗣薪道:“前日殿元雲曾會過家姊丈,及問家姊丈說,從未識荊,卻是為何?”嗣薪道:“當時原不曾趨谒,隻在門首望見顔色耳。

    ”趙公對郗公道:“令甥女高才,若止是老夫面試,還恐殿元不信。

    今老夫已設一紗櫥于後堂之西,可請令甥女坐于其中,殿元卻坐于東邊,年翁與老夫并令姊丈居中而坐。

    老夫做個監場,殿元做個房考,此法何如?”郗公與珠川俱拱手道:“悉依尊命。

    ” 當下趙公先請三人入席飲酒。

    酒過數巡,便邀入後堂。

    隻見後堂已排設停當,碧紗櫥中安放香幾筆硯,瑤姿小姐已在櫥中坐着,侍兒綠鬟侍立櫥外伺候。

    趙公與三人各依次坐定。

     嗣薪偷眼遙望紗櫥中,見瑤姿豐神綽約,翩翩可愛,與前園中所見大不相同,心裡又喜又疑。

    趙公道:“若是老夫出題,恐殿元疑是預先打點。

    可就請殿元出題。

    ”便教把文房四寶送到嗣薪面前。

    嗣薪取過筆來,向趙公道:“承老師之命,門生鬥膽了。

    即以紗櫥美人為題,門生先自詠一首,求小姐和之。

    ” 說罷,便寫道: 绮羅春倩碧紗籠,彩袖搖搖間杏紅。

     疑是嫦娥羞露面,輕煙圍繞廣寒宮。

     寫畢,送與郗公。

    郗公且不展看,即付侍兒綠鬟送入紗櫥内。

     瑤姿看了,提起筆來,不假思索,立和一首道: 碧紗權倩作簾籠,未許人窺彩袖紅。

     不是裴航來搗藥,仙娃肯降蕊珠宮? 和畢,傳付綠鬟,送到嗣薪桌上。

    嗣薪見他字畫柔妍,詩詞清麗,點頭贊賞道:“小姐恁般酬和得快,待我再詠一首,更求小姐一和。

    ”便取花箋,再題一絕。

    付與綠鬟,送入紗櫥内。

     瑤姿展開看時,上寫道: 前望巫山煙霧籠,仙裙未認石榴紅。

     今朝得奏《霓裳曲》,仿佛三郎夢月宮。

     瑤姿看了,見詩中有稱贊他和詩之意,微微冷笑,即援筆再和道: 自愛輕雲把月籠,隔紗深護一枝紅。

     聊随彩筆追唐律,豈學新妝鬥漢宮。

     寫畢,綠鬟依先傳送到嗣薪面前。

    嗣薪看了,大贊道:“兩番酬和,具見捷才。

    但我欲再詠一首索和,取三場考試之意。

    未識小姐肯俯從否?”說罷,又題一絕道: 碧紗争似绛帏籠,花影宜分燭影紅。

     此日雲英相見後,裴航願得托瑤宮。

     書訖,仍付綠鬟送入紗櫥。

    瑤姿見這詩中,明明說出洞房花燭,願諧秦晉之意。

    卻怪他從前故意作難,強求面試,便就花箋後和詩一首道: 珠玉今為翠幕籠,休誇十裡杏花紅。

     春闱若許裙钗入,肯讓仙郎占月宮? 瑤姿和過第三首詩,更不令侍兒傳送,便放筆起身,喚着綠鬟,從紗櫥後冉冉的步入内廂去了。

    郗公便起身走入紗櫥,取出那幅花箋來。

    趙公笑道:“三場試卷,可許老監場一看否?” 郗公将詩箋展放桌上,與趙公從頭看起,趙公啧啧稱贊不止。

     嗣薪看到第三首,避席向郗公稱謝道:“小姐才思敏妙如此,若使應試春闱,晚生自當讓一頭地。

    ”趙公笑道:“朝廷如作女開科,小姐當作女狀元。

    老夫今日監臨考試,又收了一個第一門生,可謂男女雙學士,夫妻兩狀元矣。

    ”郗公大笑。

    珠川亦滿心歡喜。

    趙公便令嗣薪再把雙魚珮送與郗公。

    郗公亦教珠川再用金鳳钗回送嗣薪。

    趙公複邀三人到前堂飲酒,盡歡而散。

     次日,嗣薪即上疏告假完婚。

    珠川謝了趙公,仍與郗公領女兒回家,擇定吉期,入贅嗣薪。

    嗣薪将行,隻見靈隐寺僧官雲閑前來作賀,捧着個金箋軸子,求嗣薪将前日賀他的詩寫在上邊,落正了款,嗣薪随即揮就,後書“狀元何嗣薪題贈”,僧官歡喜拜謝而去。

    嗣薪即日到富陽,入贅随家,與瑤姿小姐成其夫婦。

     畢姻過了三朝,恰好郗家的嬌枝小姐遣青衣小婢送賀禮至。

    嗣薪見了,認得是前番園中所見的小婢。

    便問瑤姿道: “此婢何來?”瑤姿道:“這是郗家表妹的侍兒。

    ”嗣薪因把前日園中窺觑,遇着此婢随着個小姐在那裡閑耍,因而錯認是瑤姿的話說了一遍。

    瑤姿道:“郎君錯認表妹是我了。

    ”那小婢聽罷,笑起來道:“我說何老爺有些面熟,原來就是前日園裡見的這個人。

    ”嗣薪指着小婢笑道:“你前日如何哄我。

    ”小婢道:“我不曾哄甚麼。

    ”嗣薪道:“我那日問你說,你家小姐可喚做瑤姿?你說‘正是瑤姿小姐’。

    ”小婢道:“我隻道說可是喚嬌枝,我應道‘正是嬌枝小姐’。

    ”嗣薪點頭笑道:“聲音相混,正如我與何自新一般。

    今日方才省悟。

    ”正是: 當時混着鲢和鯉,此日方明李與桃。

     嗣薪假滿之後,攜了家眷,還朝候選。

    初授館職,不上數年,直做到禮部尚書。

    瑤姿诰封夫人。

    夫妻偕老。

    生二子,俱貴顯。

    郗公與珠川亦皆臻上壽。

    此是後話。

     看官聽說,天下才人與天下才女作合如此之難,一番受钗,又一番回钗,一番還珮,又一番納珮。

    小姐并非勢利狀元,狀元亦并不是曲從座主,各各以文見賞,以才契合。

    此一段風流佳話,真可垂之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