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卷 賈娉娉再生締前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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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一齊交付與東風。

     魏郎接了,置于行李之中。

    夫人置酒餞别,命小姐出送,小姐哭得兩目紅腫,出來不得,托言有疾。

    魏郎亦不願雲華出來,愈增傷感,垂淚而去。

     不說魏郎歸到襄陽守制,且說靈昭是年果中浙江鄉試,明年連捷春榜,授陝西鹹甯知縣,遂同母親、姐姐上任。

    那雲華自别魏郎之後,終日飲恨,染成一病,柳憔花悴,玉減香消,好生凄慘。

    況且一路上道途辛若,到縣數十日,奄奄将死。

    夫人慌張,不知緻病之由,将春鴻細細審問,方知是為着魏郎之故,懊恨無及,早知如此,何不配與魏郎,屈斷了這塊心頭肉。

    隻得好言勸解道:“待你病好,斷然嫁與魏郎罷了。

    ”怎知病入膏肓,已無可救之法,果然是《牡丹亭記》道: 怕樹頭樹尾,不到的五更風。

    和俺小墳邊立斷腸碑一統,怎能夠月落重生燈再紅! 不數日,竟一病而亡了。

    夫人痛哭,自不必說。

    靈昭把小姐棺木權厝于開元寺僧舍,期任滿載歸。

     适值縣有大盜逃到襄陽,官遣康铧到彼捕盜。

    春鴻遂出小姐所作之詩,遺命叫人寄去與魏郎,遂乘便付與康铧。

    靈诏得知,拆開來一看,乃集唐詩成七言絕句十首,與魏郎為永訣之詞也。

    夫人看了道:“人都為他死了,生前既違其志,死後豈可又背其言乎?”遂命寄去。

    魏郎接了康铧寄來之詩,拆開來一看,其詩道: 兩行情淚雨前流,千裡佳期一夕休。

     倚柱尋思倍懊恨,寂寥燈下不勝愁。

     相見時難别亦難,寒潮惟帶夕陽還。

     钿蟬金雁皆零落,離别煙波傷玉顔。

     倚闌無語倍傷情,鄉思撩人拔不平。

     寂寞閑庭春又晚,杏花零落過清明。

     自從消瘦減容光,雲雨巫山枉斷腸。

     獨宿孤房淚如雨,秋宵隻為一人長。

     紗窗日落漸黃昏,春夢無心隻似雲。

     萬裡關山音信斷,将身何處更逢君。

     一身憔悴對花眠,零落殘魂倍黯然。

     人面不知何處去,悠悠生死别經年。

     真成薄命久尋思,宛轉蛾眉能幾時? 漢水楚雲千萬裡,留君不住益凄其。

     魂歸冥漠魄歸泉,卻恨青娥誤少年。

     三尺孤墳何處是,每逢寒食亦潸然。

     物換星移幾度秋,鳥啼花落水空流,人間何事堪惆怅,貴賤同歸土一丘。

     一封書寄數行啼,莫動哀吟易慘凄。

     古往今來隻如此,幾多紅粉委黃泥。

     魏郎看了,得知兇信,哭得死而複生,遂設位祭奠,仰天誓道:“子既為我捐生,我又何忍相負。

    唯有終身不娶,以慰芳魂耳!”作祭文道: 嗚呼!天地既判,即分陰陽,夫婦假合,人道之常;從一而終,是謂賢良。

    二三其德,是日淫茺。

     昔我參政,暨先平章,僚友之好,金蘭其芳;施及壽母,與餘先堂,義若姐妹,閨門颉颃。

    适同有妊,天啟厥祥,指腹為誓,好音琅琅。

    乃生君我,二父繼亡。

    君留新水,我返荊襄,彼此闊别,各天一方。

     日月流邁,逾十五霜,千裡跋涉,訪君錢塘。

    佩服慈訓,初言是将,冀遂口約,得偕姬姜。

    姻緣淺薄,遂堕荒唐,一斥不複,竟爾參商。

    嗚呼!君為我死,我為君傷!天高地厚,莫訴哀腸。

    玉容月貌,死在誰旁?斷弦破鏡,零落天光,人非物是,徒有涕滂。

     悄悄寒夜,隆隆朝陽,佳人何在?令德難忘。

    曷以招子?誰為巫陽?曷以慰子?鳏居空房!庶幾斯語,聞于泉壤;岘山郁郁,漢水湯湯,山傾水竭,此恨未央!嗚呼小姐!來舉予筋。

    尚飨。

     不覺光陰似箭,轉眼間魏郎已經服滿赴都,恰也升陝西儒學正提舉,階奉議大夫。

    那時賈靈昭尚未滿任,魏郎方得相見,升堂拜母,而夫人益老矣。

    彼此相見,不勝悲感。

    春鴻、朱櫻益增傷歎。

     魏郎問小姐殡宮所在,即往恸哭,以手拍棺叫道:“雲華知魏寓言在此乎?想你精靈未散,何不再生以副我之望耶?” 恸哭而回。

     是夕宿于公署,似夢非夢,仿佛見雲華走來,魏郎忘記他已死,便一把摟住。

    雲華道:“郎君勿得如此!妾死後,陰府以我無過,命入金華宮掌箋奏之任,今又以郎君不娶之義以以為有義,不可使先參政盛德無後,将命我還魂,而屋舍已壞。

    今欲借屍還魂,尚未有便,數在冬末,方可遂懷,那時才得團圓也。

    ”說畢,忽然乘風飛去。

    魏郎驚覺,但見淡月侵簾,冷風拂面,四顧凄然而已。

    遂成《疏簾淡月》詞一阕道: 溶溶皓月,從前歲别來,幾回圓缺。

    何處凄涼,怕近暮秋時節。

    花顔一去終成訣,灑西風,淚流如血。

    美人何在?忍看殘鏡,忍看殘殃!忽今又夢裡,陡然相見,手攜肩接;微啟朱唇,耳畔低聲兒說: “冥君許我還魂也,教我同心羅帶重結。

    ”醒來驚怪,還疑又信,枕寒燈滅。

     魏郎到任,不覺已到冬天。

    有長安丞宋子璧,一個女子姿容絕世,忽然暴死,但心頭甚暖,不忍殡殓。

    三日之後,忽然重活起來,不認父母,道:“我乃賈平章之女,名娉娉,字雲華,是鹹甯縣賈靈昭之姐,死已二年,陰司以我數當還魂,今借汝女之屍,其實非汝女也。

    ”父母見他聲音不類,言語不同,細細盤問,那女子定要到鹹甯縣見母親、哥哥,父母留他不住。

    那鹹甯縣與長安公廨恰好相鄰,隻得把女子擡到縣堂,女子徑走進拜見夫人、哥哥,備細說還魂之事。

    夫人與哥哥聽他言語聲音,舉止态度無一不像。

    呼叫春鴻、朱櫻,并索前日所遺留之物,都一毫不差,方信果是還魂無疑。

    宋子璧與妻陳氏不肯舍這個女子,定要載他回去。

    女子大怒道: “身雖是你女兒身體,魂是賈雲華之魂,與你有何相幹,妄認他人女為女耶?”宋家夫婦無計,隻得歎息而回。

     夫人道:“此天意也。

    ”即報與魏郎,魏郎即告訴夫人夢中之事。

    于是複締前盟,重行吉禮,魏郎新迎,夫人往送,春鴻、朱櫻都随小姐而來。

    正是: 一女變作二女,舊人改作新人。

     宋子璧夫妻一同往送,方知其女名為“月娥”。

    提舉廨宇後堂舊有匾額名“灑雪堂”,蓋取李太白詩“清風灑蘭雪”之義,為前任提舉取去,今無矣。

    方悟當日伍相祠中夢兆,上句指成婚之地,下句指其妻之名。

    魏郎遂遍告座上諸人,知神言之驗。

    此事喧傳關中,莫不歎異。

     魏郎與月娥産三子,都為顯官。

    魏郎封為太禧宗禋院使兵部尚書,年八十三卒。

    月娥封郡國夫人,壽七十九而殁。

    平昔吟詠赓和之詩共A餘篇,題曰《唱随集》有詩為證: 《還魂記》載賈雲華,盡拟《嬌紅》意未除。

    删取煩言除剿襲,清歌一曲葉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