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卷 姚滴珠避羞惹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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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逢五逢十,就來禀官比較捕人,未免連姚公陪打了好些闆子。

    此事鬧動了一個休甯縣,城郭鄉村,無不傳為奇談。

    親戚之間,盡為姚公不平,卻沒個出豁。

     卻說姚家有個極密的内親,叫做周少溪,偶然在浙江衢州做買賣,閑遊柳巷花街,隻見一個娼婦,站在門首獻笑,好生面善。

    仔細一想,卻與姚滴珠一般無二。

    心下想道:“家裡打了兩年沒頭官司,他卻在此。

    ”要上前去問個的确,卻又忖道:“不好,不好。

    問他未必具說真情,打破了網,娼家行徑沒根蒂的,連夜走了,那裡去尋?不如報他家中知道,等他自來尋訪。

    ”原來衢州與徽州雖是分個浙直,卻兩府是聯界的。

     苦不多日到了,一一與姚公說知。

    姚公道:“不消說得,必是遇着歹人,轉販為娼了。

    ”叫其子姚乙密地拴了百來兩銀子,到衢州去贖身。

    又商量道:“私下取贖,未必成事。

    ”又在休甯縣告明緣故,使用些銀子,給了一張廣緝文書在身,倘有不諧,當官告理。

    姚乙聽命。

    姚公就央了周少溪作伴,往衢州來。

    那周少溪自有舊主人,替姚乙另尋了一個店樓,安下行李。

    周少溪指引他到這家門首來,正值他在門外。

    姚乙看見果然是妹子,連呼他小名數聲,那娼婦隻是微微笑着,卻不答應。

    姚乙對周少溪道:“果然是我妹子,隻是連連叫他,并不答應,卻像不認得我的。

    難道他在此快樂了,把個親兄弟都不攬了?”周少溪道:“你不懂,但凡娼家烏龜,必是性狠的。

    你妹子既來曆不明,他家必緊防漏洩,訓戒在先,所以他怕人知道,不敢當面認帳。

    ”姚乙道:“而今卻怎麼通得個信?”周少溪道:“這有何難?你做個要嫖他的,設了酒,将銀一兩送去,外加轎錢一包,擡他到下處來,看個仔細。

    是你妹子,密地相認了,再做道理。

    不是妹子,睡他娘一晚,放他去罷。

    ”姚乙道:“有理,有理。

    ”周少溪在衢州久做客人,都是熟路,去尋一個小閑來,拿銀子去,霎時一乘轎擡到下處。

    那周少溪忖道:“果是他妹子,不好在此陪他。

    ”推個事故,走了出去。

    姚乙也道是他妹子,有些不便,卻也不來留周少溪。

    隻見那轎裡嬝嬝婷婷,走出一個娼妓來。

    隻見一個道是妹子來,雙眸注望;一個道是客官到,滿面生春。

    一個疑道:“何不見他走近身,急認哥哥?”一個疑道:“何不見他迎着轎,忙呼姐姐?” 卻說那姚乙向前看看,分明是妹子。

    那娼妓卻笑容可掬,佯佯地道了個萬福。

    姚乙隻得請坐了,不敢就認,問道:“姐姐,尊姓大名,何處人氏?”那娼妓答道:“姓鄭,小字月娥,是本處人氏。

    ”姚乙看他說出話來,一口衢音,聲氣也不似滴珠,已自疑心了。

    那鄭月娥就問姚乙道:“客官何來?”姚乙道:“在下是徽州府休甯縣荪田姚某,父某人,母某人。

    ”恰像那個查他的腳色三代籍貫,都報将來。

    也還隻道果是妹子,他必然承認,所以如此。

    那鄭月娥見他說話唠叨,笑了一聲道:“又不曾盤問客官出身,何故通三代腳色?”姚乙滿面通紅,情知不是滴珠了。

    擺上酒來,三杯兩盞,兩個對吃。

    鄭月娥看見姚乙,隻管相他面龐,心裡好生疑惑。

    開口問道: “奴自不曾與客官相會,隻是前日門前見客官走來走去,見了我指手點腳的,我背地同妹妹暗笑,今承寵召開來,卻又屢屢相觑,卻像有些委決不下的事,是什麼緣故?”姚乙把言語支吾,不說明白。

    那月娥是個久慣接客乖巧不過的人,看此光景,曉得有些尴尬,隻管盤問。

    姚乙道:“這話也長,且到床上再說。

    ”兩人各自收拾上床睡了,少不得雲情雨意,做了一番的事。

    那月娥又把前話提起,姚乙隻得告訴他:“家裡事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是因見你厮像,故此假做請你,認個明白,那知不是。

    ”月娥道:“果然像否?”姚乙道:“舉止外像,一些不差,就是神色裡邊,有些微不像處。

    除是至親骨肉,終日在面前的,用意體察,才看得出來,也算是十分像的了。

    若非是聲音各别,連我方才也要認錯起來。

    ”月娥道: “既是這等厮像,我就做你妹子罷。

    ”姚乙道:“又來取笑。

    ”月娥道:“不是取笑,我與你熟商量。

    你家不見了妹子,如此打官司,不得了結,畢竟是妹子到了官方住。

    我是此間良人家兒女,在姜秀才家為妾,大娘不容,後來連秀才貪利忘義,竟把來賣與這鄭媽媽家了。

    那龜兒老媽,不管好歹,動不動用刑拷打,我被他擺布不過,正要想個計策脫身。

    如今認定我是你失去的妹子,我認定你是哥哥,兩口同聲當官去告理,一定斷還歸宗。

    我身既得脫,仇亦可雪,到得你家,當了你妹子,官事也好完了。

    豈非萬全之算?”姚乙道:“是倒是,隻是聲音大不相同,且既到吾家,認做妹子,必是親戚族屬,逐處明白,方像真的,這卻不便。

    ”月娥道:“人隻怕面貌不像,那人聲音随地改換,如何做得準?你妹子相失兩年,假如真在衢州,未必不與我一般鄉談了。

    親戚族屬,你可教導得我的。

    況你做起事來,還等待官司發落,日子長遠,有得與你相處,鄉音也學得你些,家裡事務,日逐教我熟了,有甚難處?”姚乙心裡也隻要家裡息訟要緊,細思月娥說話盡可行得。

     便對月娥道:“吾随身帶有廣緝文書,當官一告,斷還不難,隻是要你一口堅認到底,卻差池不得的。

    ”月娥道:“我也為自身要脫離此處,趁此機會,如何好改得口?隻是一件,你家妹夫是何等樣人?我可跟得他否?”姚乙道?“我妹夫是個做客的人,也還少年老實,你跟了他也好。

    ”月娥道:“憑他怎麼,畢竟還好似為娼。

    況且一夫一妻,又不似先前做妾,也不誤了我事了。

    ”姚乙又與他兩個賭一誓言,說:“兩個同心做此事,各不相負。

    如有漏洩者,神明誅之!”兩人說得着,已覺道快活,又弄了一火,摟抱了,睡到天明。

    姚乙起來不梳頭,就走去尋周少溪,連他都瞞了。

    對他說道:“果是吾妹子,如今怎處?”周少溪道:“這衏人家不長進,替他私贖,必定不肯。

    待我去糾合本鄉人在此處十來個,拿張呈子到太守處,呈他‘拐良為娼’,亦且你有本縣廣緝滴珠文書可驗,怕不立刻斷還。

    隻是你再送幾兩銀子過去,與他說道:‘還要留在下處幾日’,使他不疑,我們好做事。

    ”姚乙一一依言停當了。

    周少溪就合着一夥徽州人同姚乙到府堂,把前情說了一遍。

    姚乙又将縣間廣緝文書,當堂驗了。

    太守立刻簽了牌,将鄭家烏龜老媽,都拘将來,鄭月娥也到公庭,一個認哥哥,一個認妹子。

    那衆徽州人除周少溪外,也還有個把認得滴珠的,同聲說道:“是。

    ”那烏龜分毫不知一個情由,劈地價來,沒做理會,口裡亂嚷。

    太守隻叫:“掌嘴!”又審問他“是那裡拐來的?”烏龜不敢隐諱,招道:“是姜秀才家的妾,小的八十兩銀子讨的是實。

    并非拐的。

    ”太守又去拿姜秀才,姜秀才情知理虧,躲了不出見官。

    太守斷姚乙出銀四十兩還他烏龜身價,領妹子歸宗。

    那烏龜買良為娼,問了應得罪名,連姜秀才前程都問革了。

    鄭月娥一口怨氣先發洩盡了。

    姚乙欣然領回下處,等衙門文卷疊成,銀子交庫給主,及零星使用,多完備了,然後起程。

    這幾時落得與月娥同眠同起,見人說是兄妹,背地做做夫妻。

    枕邊絮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