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卷 劉小官雌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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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業,共守此薄産,我于九泉,亦得瞑目。

    ”二子哭拜受命。

    又延兩日,夫婦相繼而亡。

    二子怆地呼天,号啕痛哭,恨不得以身代替。

    置辦衣衾棺椁,極其從厚。

    又請僧人做九晝夜功果超薦。

    入殓之後,兄弟商議,築起一個大墳,要将三家父母,合葬一處。

    劉方遂至京中,将母柩迎來。

    擇了吉日,以劉公夫婦葬于居中,劉奇遷父母骸骨葬于左邊,劉方父母葬于右邊,三墳拱列,如連珠相似。

    那合鎮的人,一來慕劉公向日忠厚之德,二來敬他兄弟之孝,盡來相送。

     話休絮煩。

    且說劉奇二人,自從劉公亡後,同眠同食,情好愈笃。

    把酒店收了,開起一個布店來。

    四方過往客商,來買貨的,見二人少年志誠,物價公道,傳播開去,慕名來買者,挨擠不開。

    一二年間,掙下一個老大家業,比劉公時已多數倍。

    讨了兩房家人、兩個小厮,動用家火器皿,甚是次第。

    那鎮上有幾個富家,見二子家業日裕,少年未娶,都央媒來,與之議姻。

    劉奇心上已是欲得,隻是劉方卻執意不願。

     劉奇勸道:“賢弟今年一十有九,我已二十有二,正該及時求配,以圖生育,接續三家宗祀,不知賢弟為何不願?”劉方答道:“我與兄方在壯年,正好經營生理,何暇去謀此事。

    況我弟兄,向求友愛,何等安樂!萬一娶了一個不好的,反是一累,不如不娶為上。

    ”劉奇道:“不然,常言說得好:‘無婦不成家。

    ’你我俱在店中,支持了生意時,裡面絕然無人照管。

     況且交遊漸廣,設有個客人到來,中饋無人主持,成何體面? 此還是小事。

    當初義父以我二人為子時,指望子孫紹他宗祀,世守此墳。

    今若不娶,必然湮絕,豈不負其初念,何顔見之泉下?”再三陳說,劉方隻把言支吾,終不肯應承。

    劉奇見兄弟不允,自己又不好獨娶。

     一日,偶然到一相厚朋友欽大郎家去探望,兩個偶然及姻事,劉奇乃把劉方不肯之事,細細相告,又道:“不知舍弟是甚主意?”欽大郎笑道:“此事淺而易見。

    他與兄共創家業,況他是先到,兄是後來,不忿得兄先娶,故此假意推托。

    ”劉奇道:“舍弟乃仁義端直之士,決無此意。

    ”欽大郎道:“令弟少年英俊,豈不曉得夫婦之樂,恁般推阻?兄若不信,且教個人私下去見他,先與之為媒,包你一說是。

    ”劉奇被人言成惑,将信将疑,作别而回。

    恰好路上遇見兩個媒婆,正要到劉奇家說親,所說的是本鎮開緞店崔三朝奉家。

    叙起年庚,正與劉方相合,劉奇道:“這門親,正對我家二官人了。

    隻是他有些古怪,人面前就害羞,你隻悄地去對他說。

    若說得成時,自當厚酬。

    我且不歸去,坐在巷口油店裡,等你回話。

    ” 兩個媒婆,應聲而去。

    不一時,回複劉奇道:“二官人果是古怪,老媳婦恁般撺掇,隻是不允,再說時,他喉急起來,好教媳婦們老大沒趣。

    ”劉奇才信劉方不肯,是個真心,但不知什麼意故。

     一日,見梁上燕兒營巢,劉奇遂題一詞于壁上,以探劉方之意。

    詞雲: 營巢燕,雙雙雄,朝暮銜泥辛苦同。

    若不尋雌繼殼卵,巢成畢竟巢還空。

     劉方看見,笑誦數次,亦援筆和一首于後。

    詞曰: 營巢燕,雙雙飛,天設雌雄事久期。

    雌兮得雄願已足,雄兮将雌胡不知? 劉奇見了此詞,大驚道:“據這詞中之意,吾弟乃是個女子了。

    怪道他恁般嬌弱,語音纖麗,夜間睡卧,不脫内衣,連襪子也不肯去,酷暑中還穿着兩層衣服。

    原來他卻學木蘭所為。

    ”雖然如此,也還疑惑,不敢去輕易發言。

    又到欽大郎家中,将詞念與他聽。

    欽大郎道:“這詞意明白,令弟确然不是男子了。

    但與兄數年同榻,難道看他不出?”劉奇叙他向來并未曾脫衣之事。

    欽大郎道:“恁般一發是了。

    如今兄當以實問之,看他如何回答?”劉奇道:“我與他恩義甚重,情如同胞,安忍啟口?”欽大郎道:“他若果是個女子,與兄成配,恩義兩全,有何不可。

    ”談論已久,欽大郎将出酒肴款待。

    兩個對酌,竟不覺至晚。

     劉奇回至家時,已是黃昏時候。

    劉方迎着,見他已醉,扶進房中,問道:“兄從何處飲酒,這時方歸?”劉奇答道:“偶在欽兄家小飲,不覺話長坐久。

    ”口中雖說,細細把他詳視。

     當初無心時,全然不覺是女,此時已是有心辨他真假,越看越像個女子了。

    劉奇雖無邪念,心上卻要見個明白,又不好直言,乃道:“今日見賢弟所知燕子詞甚佳,非愚兄所能及。

     但不知賢弟可能再和一首否?”劉方笑而不答,取過紙筆來,一揮就成。

    詞曰: 營巢燕,聲聲叫,莫使青年空歲月。

    可憐和氏壁無瑕,何事楚君終不納? 劉奇接來看了,便道:“原來賢弟果是女子!”劉方聞言,羞得滿臉通紅,未及答言。

    劉奇又道:“你我情同骨肉,何必避諱。

    但不識賢弟昔年因甚如此妝束?”劉方道:“妾初因母喪,随父還鄉,恐途中不便,故為男扮。

    後因父殁,尚埋淺土,未得與母同葬,妾故不敢改形,欲求一安身之地,以厝先靈。

    幸得義父遺此産業,父母骸骨,得以歸土。

    妾是時意欲說明,因思家事尚微,恐兄獨力難成,故複遲遲。

    今見兄屢勸妾婚姻,故不得不自明耳。

    ”劉奇道:“原來賢弟用此一段苦心,成全大事。

    況我與你同榻數年,不露一毫圭角,真乃節孝兼全,女中丈夫,可敬可羨!但弟詞中已有俯就之意,我亦決無他娶之理。

    萍水相逢,周旋數載,昔為弟兄,今為夫婦,此豈人謀,實繇天合,倘蒙一諾,便訂百年。

    不知賢弟意下如何?”劉方道:“此事妾亦籌之熟矣。

    三宗墳墓,俱在于此,妾若适他人,父母三尺之土,朝夕不便省視。

    況義父義母,看待你我猶如親生,棄此而去,亦難恝然。

    兄若不棄陋質,使妾得侍箕帚,供奉三姓香火,妾之願也。

    但無媒私合,于禮有虧,惟兄裁酌而行,免受旁人談議,則全美矣。

    ” 劉奇道:“賢弟高見,即當處分。

    ”是晚,兩人便分房而卧。

     次早,劉奇與欽大郎說了,請他大娘為媒,與劉方說合。

     劉方已自換了女裝。

    劉奇備辦衣飾,擇了吉日,先往三個墳墓上祭告過了,然後花燭成親,大排筵宴,廣請鄰裡。

    那時哄動了河西務一鎮,無不稱為異事,贊歎劉家一門孝義貞烈。

     劉奇成親之後,夫婦相敬如賓,掙起大大家事,生下五男二女。

    至今子孫蕃盛,遂為巨族,人皆稱為“劉方三義村”雲。

     有詩為證: 無情骨肉成吳越,有義天涯作至親。

     三義村中傳美譽,河西千載想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