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卷 劉小官雌雄兄弟

關燈
第二十八卷劉小官雌雄兄弟 衣冠未必皆男子,巾帼如何定婦人? 曆數古今多怪事,高山為谷海生塵。

     且說國朝成化年間,山東有一男子,姓桑名茂,是個小家之子。

    垂髻時,生得紅白細嫩。

    一日,父母教他往村中一個親戚人家去,中途遇了大雨,閃在冷廟中避雨。

    那廟中先有一老妪也在内躲雨。

    兩個做一堆兒坐地。

    那雨越下越大,出頭不得。

    老妪看見桑茂标緻,将言語調他。

    桑茂也略通些情竅,隻道老妪要他幹事。

    臨上交時,原來老妪腰間倒有本錢,把桑茂後庭弄将起來。

    事畢,雨還未止。

    桑茂終是孩子家,便問道:“你是婦道,如何有那話兒?”老妪道:“小官,我實對你說,莫要洩漏于他人。

    我不是婦人,原是個男子,從小縛做小腳,學那婦道妝扮,習成低聲啞氣,做一手好針線,潛往他鄉,假稱寡婦,央人引進豪門巨室行教。

    女眷們愛我手藝,便留在家中,出入房闱,多與婦女同眠,恣意行樂。

    那婦女相處情厚,整月留宿,不放出門。

    也有閨女貞娘,不肯胡亂的,我另有個媚藥兒,待他睡去,用水噴在他面上,他便昏迷不醒,任我行事。

    及至醒來,我已得手,他自怕羞辱,不敢聲張,還要多贈金帛,送我出門,囑咐我莫說。

    我今年四十七歲了,走得兩京九省,到處嬌娘美女,同眠同卧,随身食用,并無缺乏,從不曾被人識破。

    ”桑茂道:“這等快活好事,不知我可學得麼?”老妪道:“似小官恁般标緻,扮婦女極像樣了。

    你若肯投我為師,随我一路去,我就與你纏腳,教導你做針線,引你到人家去,隻說是我外甥女兒,得便就有良遇。

    我一發把媚藥方兒傳授與你,包你一世受用不盡。

    ” 桑茂被他說得心癢,就在冷廟中四拜,投老妪為師,也不去訪親訪眷,也不去問爹問娘。

    等待雨止,跟着老妪便走。

     那老妪一路與桑茂同行同宿,出了山東境外,就與桑茂三绺梳頭,包中取出女衫換了,腳頭纏緊,套上一雙窄窄的尖頭鞋兒,看來就像個女子,改名鄭二姐。

    後來年長到二十二歲上,桑茂要辭了師父,自去行動。

    師父吩咐道:“你少年老成,定有好人相遇。

    隻一件,凡得意之處,不可多住。

    多則半月,少則五日,就要換場,免露形迹。

    還一件,做這道兒,多見婦人,少見男子,切忌與男子相近交談。

    若有男子人家,預先設法躲避。

    倘或被他看出破綻,性命不保。

    切記,切記!”桑茂領教,兩下分别。

     後來桑茂自稱鄭二娘,各處行遊哄騙。

    也走過一京四省,所奸婦女,不計其數。

    到三十二歲上,遊至江西一個村鎮,有個大戶人家,女眷留住,傳他針線。

    那大戶家婦女最多,桑茂迷戀不舍,住了二十餘日不去。

    大戶有個女婿,姓趙,是個納粟監生。

    一日,趙監生到嶽母房裡作揖,偶然撞見了鄭二娘,愛其俏麗,囑咐妻子接他來家。

    鄭二娘不知就裡,欣然而往,被趙監生邀入書房,攔腰抱住,定要求歡。

    鄭二娘抵死不肯,叫喊起來。

    趙監生本是個粗人,惹得性起,不管三七二十一,竟按倒在床上,去解他褲裆。

    鄭二娘擋抵不開,被趙監生一手插進,摸着那話兒,方知是個男人女扮。

    當下叫起家人,一索捆翻,解到官府,用刑嚴訊,招稱真姓真名,及向來行奸之事,污穢不堪。

    府縣申報上司,都道是從來未有之變。

    具疏奏聞刑部,以為人妖敗俗,律所不載,拟成淩遲重辟,決不待時。

    可憐桑茂假充了半世婦人,讨了若幹便宜,到頭來死于趙監生之手。

    正是: 福善禍淫天有理,律輕情重法無私。

     方才說的是男人妝女,敗壞風化的。

    如今說個女人妝男,節孝兼全的來正本。

    恰似: 薰莸不共器,堯桀好相形。

     毫厘千裡謬,認取定盤星。

     這話本也出在本朝。

    宣德年間,有一老者,姓劉名德,家住河西務鎮上。

    這鎮在運河之旁,離北京有二百裡田地,乃各省出入京都的要路,舟楫聚泊,如螞蟻一般;車音馬迹,日夜絡繹不絕。

    上有居民數百餘家,邊河為市,好不富庶。

    那劉德夫妻兩口,年紀六十有餘,并無弟兄子女。

    自己有幾間房屋,數十畝田地,門首又開一個小酒店兒。

    劉公平昔好善,極肯周濟人的緩急。

    凡來吃酒的,偶然身邊銀錢缺少,他也不十分計較。

    或有人多把與他,他便夠了自己價銀,餘下的定然退還,分毫不肯苟取。

    有曉得的問道:“這人錯與你的,落得将來受用,如何反把來退還?”劉公說:“我身沒有子嗣,多因前生不曾修得善果,所以今世罰做無祀之鬼。

    豈可又為恁樣欺心的事?倘然命裡不該時,錯得一分到手,或是變出些事端,或是染患些疾病,反用去幾錢,卻不到折便宜!不若退還了,何等安逸。

    ”因他做人公平,一鎮的人無不敬服,都稱為“劉長者”。

     一日,正值隆冬天氣,朔風凜冽,彤雲密布,降下一天大雪。

    原來那雪: 能穿帷幕,善度簾栊。

    乍飄數點,俄驚柳絮飛揚;狂舞一番,錯認梨花亂墜。

    聲從竹葉傳來,香自梅枝遞至。

    塞外征人穿凍甲,山中隐士擁寒衾;王孫绮席倒金尊,美女紅爐添獸炭。

     劉公因天氣寒冷,暖起一壺熱酒,夫妻兩個向火對飲,吃了一回,起身走到門首看雪。

    隻見遠遠一人,背着包裹,同個小厮,迎風冒雪而來。

    看看至近,那人撲的一跤,跌在雪裡,掙紮不起。

    小厮便向前去攙扶,年小力微,兩個一拖,反向下邊去了,都滾做一個肉餃兒,爬了好一回,方才得起。

    劉公擦摩老眼看時,卻是六十來歲的老兒,行纏絞腳,八搭麻鞋,身上衣服甚是褴褛。

    這小厮倒也生得清秀,腳下穿一雙小布翁靴。

    那老兒把身上雪兒抖淨,向小厮道:“兒,風雪甚大,身上寒冷,行走不動。

    這裡有個酒店在此,且買一壺來蕩蕩寒再行。

    ”便走入店來,向一副座頭坐下,把包裹放在桌上。

    小厮坐于旁邊。

    劉公去暖一壺熱酒,切一盤牛肉,兩碟小菜,兩副杯箸,做一盤托過來,擺在桌上。

    小厮捧過壺來,斟上一杯,雙手遞與父親,然後篩與自己。

    劉公見他年幼,有些禮數,便問道:“這位是令郎麼?”那老兒道:“正是小犬。

    ” 劉公道:“今年幾歲了?”答道:“乳名申兒,十二歲了。

    ”又問道:“客官尊姓?是往那裡去的,恁般風雪中行走?”那老兒答道:“老漢方勇,是京師龍虎衛軍士,原籍山東濟甯。

    今要回去取讨軍莊盤纏,不想下起雪來。

    ”問:“主人家尊姓?” 劉公道:“在下姓劉,招牌上近河,便是賤号。

    ”又道:“濟甯離此尚遠,如何不尋個腳力,卻受這般辛苦?”答道:“老漢是個窮軍,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