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合影樓奇緣留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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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知灼見,竟把他當了兄妹,穿房入戶,難以提防,所以混亂至此。

    我乃主持風教的人,豈可不加辨别,仍蹈世俗之陋規乎?”夫人聽了,點頭不已,說他講得極是。

     從此以後,珍生斷了癡想,玉娟絕了妄念,知道家人的言語印證不來,随他像也得,不像也得,醜似我也得,好似我也得,一總不去計論他。

     偶然有一日,也是機緣湊巧,該當遇合,岸上不能相會,竟把兩個影子放在碧波裡面印證起來。

    有一首現成絕句,就是當年的情景。

    其詩雲: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簾動微風起,并作南來一味涼。

     時當中夏,暑氣困人,這一男一女不謀而合,都到水閣上納涼。

    隻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把兩座樓台的影子,明明白白倒豎在水中。

    玉娟小姐定睛一看,忽然驚訝起來,道: “為甚麼我的影子倒去在他家?形影相離,大是不祥之兆。

    ”疑惑一會,方才轉了念頭,知道這個影子就是平時想念的人。

     “隻因科頭而坐,頭上沒有方巾,與我輩婦人一樣,又且面貌相同,故此疑他作我。

    ”想到此處,方才要印證起來,果然一線不差,竟是自己的模樣。

    既不能夠獨擅其美,就未免要同病相憐,漸漸有個怨怅爺娘不該拒絕親人之意。

     卻說珍生倚欄而坐,忽然看見對岸的影子,不覺驚喜跳躍,凝眸細認一番,才知道人言不謬。

    風流才子的公郎比不得道學先生的令愛,意氣多而涵養少,那些童而習之的學問,等不到第二次就要試驗出來。

    對着影輕輕的喚道:“你就是玉娟姐姐麼?好一副面容!果然與我一樣,為甚麼不合在一處做了夫妻?”說話的時節,又把一雙玉臂對着水中,卻像要撈起影子拿來受用的一般。

    玉娟聽了此言,看了此狀,那點親愛之心,就愈加歆動起來,也想要答他一句,回他一手。

    當不得家法森嚴,逾規越檢的話從來不曾講過,背禮犯分之事從來不曾做過。

    未免有些礙手礙口,隻好把滿腹衷情付之一笑而已。

     屠珍生的風流訣竅,原是有傳受的:但凡調戲婦人,不問他肯不肯,但看他笑不笑;隻消朱唇一裂,就是好音,這副同心帶兒已結在影子裡面了。

     從此以後,這一男一女,日日思想納涼,時時要來避暑。

     又不許丫鬟伏待,伴當追随,總是孤憑畫閣,獨倚雕欄,好對着影子說話。

    大約珍生的話多,玉娟的話少——隻把手語傳情,使他不言而喻;恐怕說出口來被爺娘聽見,不但受鞭箠之苦,亦且有性命之憂。

     卻說珍生與玉娟自從相遇之後,終日在影裡盤桓,隻可恨隔了危牆,不能夠見面。

    偶然有一日,玉娟因睡魔纏擾,起得稍遲,盥栉起來,已是巳牌時候。

    走到水閣上面,不見珍生的影子,隻說他等我不來,又到别處去了。

    誰想回頭一看,那個影子忽然變了真形,立在他玉體之後,張開兩手竟要來摟抱他。

    這是甚麼原故?隻為珍生蓄了偷香之念,乘他未至,預先赴水過來,藏在隐僻之處,等他一到,就鑽出來下手。

     玉娟是個膽小的人,要說句私情話兒,尚且怕人聽見;豈有青天白日對了男子做那不尴不尬的事,沒有人捉奸之理?就大叫一聲“阿呀”,如飛避了進去。

    一連三五日不敢到水閣上來。

    ——看官,要曉得這番舉動,還是提舉公家法森嚴,閨門謹饬的效驗;不然,就有真贓實犯的事做将出來,這段奸情不但在影似之間而已了。

    珍生見他喊避,也吃了一大驚,翻身跳入水中,踉跄而去。

     玉娟那番光景,一來出于倉皇,二來迫于畏懼,原不是有心拒絕他。

    過了幾時,未免有些懊悔,就草下一幅詩箋,藏在花瓣之内,又取一張荷葉,做了郵筒,使它入水不濡;張見珍生的影子,就丢下水去,道:“那邊的人兒好生接了花瓣!” 珍生聽見,驚喜欲狂,連忙走下樓去,拾起來一看,卻是一首七言絕句。

    其詩雲: 綠波搖漾最關情,何事虛無變有形? 非是避花偏就影,隻愁花動動金鈴。

     珍生見了,喜出望外,也和他一首,放在碧筒之上寄過去,道: 惜春雖愛影橫斜,到底如看夢裡花。

     但得冰肌親玉骨,莫将修短問韶華。

     玉娟看了此詩,知道他色膽如天,不顧生死,少不得還要過來,終有一場奇禍。

    又取一幅花箋,寫了幾行小字去禁止他,道: “初到止于驚避,再來未蔔存亡。

    吾翁不類若翁,我死同于汝死。

    戒之!慎之!” 珍生見他回得決裂,不敢再為佻達之詞,但寫幾句懇切話兒,以訂婚姻之約。

    其字雲: “實範固嚴,杞憂亦甚。

    既杜桑間之約,當從冰上之言。

     所慮吳越相銜,朱陳難合,尚俟徐觇動靜,巧覓機緣。

    但求一字之貞,便矢終身之義。

    ” 玉娟得此,不但放了愁腸,又且合他本念,就把婚姻之事一口應承,複他幾句道: “既删《鄭》《衛》,當續《周南》。

    願深寤寐之求,勿惜參差之采。

    此身有屬,之死靡他。

    倘背厥天,有如皎日。

    ”珍生覽畢,欣慰異常。

     從此以後,終日在影中問答,形外追随,沒有一日不做幾首情詩。

    做詩的題目總不離一個“影”字。

    未及半年,珍生竟把唱和的詩稿彙成一帙,題曰《合影編》,放在案頭。

    被父母看見,知道這位公郎是個肖子,不惟善讀父書,亦且能成母志,倒歡喜不過,要替他成就姻緣,隻是逆料那個迂儒斷不肯成人之美。

     管提舉有個鄉貢同年,姓路,字子由,做了幾任有司,此時亦在林下。

    他的心體,絕無一毫沾滞,既不喜風流,又不講道學,聽了迂腐的話也不見攢眉,聞了鄙亵之言也未嘗洗耳,正合着古語一句:“在不夷不惠之間。

    ”故此與屠管二人都相契厚。

    屠觀察與夫人商議,隻有此老可以做得冰人。

    就親自上門求他作伐,說:“敝連襟與小弟素不相能,望仁兄以和羹妙手調劑其間,使冰炭化為水乳,方能有濟。

    ”路公道: “既屬至親,原該締好,當效犬馬之力。

    ” 一日,會了提舉,問他:“令愛芳年?曾否許配?”等他回了幾句,就把觀察所托的話,婉婉轉轉說去說他。

    管提舉笑而不答,因有筆在手頭,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