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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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還道是後生家貪眠懶惰,幾遍要說。

    因想媳婦初來,尚未與兒子同床,還是個嬌客,隻得耐住。

    那日也是合當有事,偶在新房前走過,忽聽得裡邊有哭泣之聲。

    向壁縫中張時,隻見媳婦共婦兒互相摟抱,低低而哭。

    劉媽媽見如此做作,料道這事有些蹊跷。

    欲待發作,又想兒子才好,若知得,必然氣惱,權且耐住。

    便掀門簾進來,門卻閉着。

    叫道:“快些開門!”二人聽見是媽媽聲音,拭幹眼淚,忙來開門。

    劉媽媽走将進去,便道:“為甚青天白日,把門閉上,在内摟抱啼哭?”二人被問,驚得滿臉通紅,無言對答。

    劉媽媽見二人無言,一發是了,氣得手足麻木,一手扯着慧娘道: “做得好事!且進來和你說話。

    ”扯到後邊一間空屋中來。

    丫鬟看見,不知為甚,閃在一邊。

    劉媽媽扯進了屋裡,将門闩上,丫鬟伏在門上張時,見媽媽尋了一根木棒,罵道:“賤人! 快說實話,便饒你打罵。

    若一句含糊,打下你這下半截來!” 慧娘初時抵賴。

    媽媽道:“賤人,我且問你,她來得幾時,有甚恩愛割舍不得,閉着房門,摟抱啼哭?”慧她對答不來。

    媽媽拿起棒子要打,心中卻又不舍得。

    慧娘料是隐瞞不過,想道:“事已至此,索性說個明白,求爹媽辭了裴家,配與玉郎。

     若不允時,拚個自盡便了。

    ”乃道:“前日孫家曉得哥哥有病,恐誤了女兒,要看下落,叫爹媽另擇日。

    因爹媽執意不從,故把兒子玉郎假妝嫁來。

    不想母親叫孩兒陪伴,遂成了夫婦。

    恩深義重,誓心圖百年偕老。

    今見哥病好,玉郎恐怕事露,要回去姐姐過來。

    孩兒思想,一女無嫁二夫之理,叫玉郎尋門路娶我為妻。

    因無良策,又不忍分離,故此啼哭。

    不想被母親看見。

    隻此便是實話。

    ”劉媽媽聽罷,怒氣填胸,把棒撇在一邊,雙足亂跳,罵道:“原來這老乞婆恁般欺心,将男作女哄我!怪道三朝便要接回。

    如今害了我女兒,須與她幹休不得!拚這老性命結識這小殺才罷!”開了門,便趕出來。

    慧娘見母親去打玉郎,心中着忙,不顧羞恥,上前扯住。

    被媽媽将手一推,跌在地上。

    爬起時,媽媽已趕向外邊去了。

    慧娘随後也趕将來,丫鬟亦跟在後邊。

    且說玉郎見劉媽媽扯去慧娘,情知事露,正在房中着急。

    隻見養娘進來道:“官人,不好了!弄出事來也!适在後邊來,聽得空屋中亂鬧,張看時,見劉大娘拿大棒子拷打姑娘,逼問這事哩。

    ”玉郎聽說打着慧娘,心如刀割,眼中落下淚來,沒了主意。

    養娘道;“今若不走,少頃便禍到了。

    ”玉郎即忙除下簪钗,挽起一個角兒,皮箱内開出道袍鞋襪穿起,走出房來,将門帶上。

    離了劉家,帶跌奔回家裡。

    正是: 拆破玉籠飛彩鳳,頓開金鎖走蛟龍。

     孫寡婦見兒子回來,恁般慌急,又驚又喜,便道:“如何這般模樣?”養娘将上項事說知。

    孫寡婦埋怨道:“我叫你去,不過權宜之計,如何卻做出這般沒天理事體!你若三朝便回,隐惡揚善,也不見得事敗。

    可恨張六嫂這老虔婆,自從那日去了,竟不來複我。

    養娘,你也不回家走遭,叫我日夜擔愁! 今日弄出事來,害這姑娘,卻怎麼處?要你不肖子何用?”玉郎被母親嗔責,驚愧無地。

    養娘道:“小官人也自要回的,怎奈劉大娘不肯。

    我因恐他們做出事來,日日守着房門,不敢回家。

    今日暫走到後邊,便被劉大娘撞破。

    幸喜得急奔回來,還不曾吃虧。

    如今且叫小官人躲過兩日。

    他家沒甚話說,便是萬千之喜了。

    ”孫寡婦真個叫玉郎閃過,等候他家消息。

     且說劉媽媽趕到新房門口,見門閉着,隻道玉郎還在裡面,在外罵道:“天殺的賊賤才!你把老娘當做什麼人,敢來弄空頭,壞我的女兒,今日與你性命相搏,方見老娘手段。

    快些走出來!若不開時,我就打進來了!”正罵時,慧娘已到。

     便去扯母親進去。

    劉媽媽罵道:“賤人,虧你羞也不羞,還來勸我!”盡力一摔,不想用力猛了,将門靠開。

    母子兩個都跌進去,攪做一團。

    劉媽媽罵道:“好天殺的賊賤才,倒放老娘這一交!”即忙爬起尋時,那裡見個影兒。

    那婆子尋不見玉郎,乃道:“天殺的好見識!走的好!你便走上天去,少不得也要拿下來。

    ”對着慧娘道:“如今做下這等醜事,倘被裴家曉得,卻怎地做人?”慧娘哭道,“是孩兒一時不是,做差這事。

    但求母親憐念孩兒,勸爹爹怎生回了裴家,嫁着玉郎,猶可挽回前失。

    倘若不允,有死而已。

    ”說罷,哭倒在地。

    劉媽媽道: “你說得好自在話兒!他家下财納聘,定着媳婦,今日平白地要休這親事,誰個肯麼?倘然問因甚事故要休這親,叫你爹怎生對答!難道說我女兒自尋了一個漢子不成?”慧娘被母親問得滿面羞慚,将袖掩着痛哭。

    劉媽媽終是禽犢之愛,見女兒恁般啼哭,卻又恐哭傷了身子,便道:“我的兒,這也不幹你事,都是那老虔婆設這天理的詭計,将那殺才喬妝嫁來。

    我一時不知,叫你陪伴,落了她圈套。

    如今總是無人知得。

    把來擱過一邊,全你體面,這才是個長策。

    若說要休了裴家,嫁那殺才,這是斷然不能。

    ”慧娘見母親不允,愈加啼哭。

    劉媽媽又憐又惱,倒沒了主意。

     正鬧間,劉公正在人家看病回來,打房門口經過,聽得房中啼哭,乃是女兒的聲音,又聽得媽媽話響,正不知為着甚的,心中疑惑。

    忍耐不住,揭開門簾,問道:“你們為甚恁般模樣?”劉媽媽将前項事,一一細說。

    氣得劉公半晌說不出話來,想了一想,倒把媽媽埋怨道:“都是你這老乞婆害了女兒!起初兒子病重時,我原要另擇日子。

    你便說長道短,生出許多話來,執意要那一日。

    次後孫家叫養娘來說,我也罷,又是你弄嘴弄舌,哄着她家。

    及至娶來家中,我說待她自睡罷,你又偏生推女兒伴她。

    如今伴得好麼!”劉媽媽因玉郎走了,又舍不得女兒,難為一肚子氣,正沒發脫,見老公道前道後,數說埋怨,急得暴躁如雷,罵道:“老王八!依你說起來,我的孩兒應該與這殺才騙的!”一頭撞個滿懷。

    劉公也在氣惱之時,揪過來便打。

    慧娘便來解勸。

    三人攪做一團,做一塊,分拆不開,丫鬟着了忙,棄到房中報與劉璞道:“大官人,不好了!大爺大娘在新房中相打哩。

    ”劉璞在榻上爬起來,走至新房,向前分解。

    老夫妻見兒子來勸,因惜他病體初愈,恐勞碌了他,方才罷手。

    猶兀自老王八老乞婆相罵。

    劉璞把父親勸出外邊,乃問:“妹子為甚在這房中厮鬧,娘子怎又不見?”慧娘被問,心下惶愧,掩面而哭,不敢則聲。

    劉璞焦躁道:“且說為着甚的?”劉婆方把那事細說。

    将劉璞氣得面如土色。

    停了半晌,方道:“家醜不可外揚。

    倘若傳到外邊,被人恥笑。

    事已至此,且再作區處。

    ”媽媽方才住口,走出房來。

     慧娘掙住不行,劉媽媽一手扯着便走,取巨鎖将門鎖上。

    來至房裡,慧娘自覺無顔,坐在一個壁角邊哭泣。

    正是: 饒君掬盡湘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且說李都管聽得劉家喧嚷,伏在壁上打聽。

    雖然曉得些風聲,卻不知其中細底。

    次早,劉家丫鬟走出門來,李都管招到家中問她。

    那丫鬟初時不肯說。

    李都管取出四五十錢來與他道:“你若說了,送這錢與你買東西吃。

    ”丫鬟見了銅錢,心中動火。

    接過來藏在身邊,便從頭至尾,盡與李都管說知。

     李都管暗喜道:“我把這醜事報與裴家,撺掇來鬧吵一場,他定無顔在此居住,這房子可不歸于我了?”忙忙的走至裴家,一五一十報知,又添些言語,激惱裴九老。

    那九老夫婦,因前日娶親不允,心中正惱着劉家。

    今日聽見媳婦做下醜事,如何不氣!一徑趕到劉家,喚出劉公來發話道:“當初我央媒來說要娶親時,千推萬阻,道:女兒年紀尚小,不肯應承。

    護在家中,私養漢子。

    若早依了我,也不見得做出事來,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決不要這樣敗壞門風的好東西。

    快還了我昔年聘禮,另自去對親,不要誤我孩兒的大事。

    ”将劉公嚷得面上一回紅,一回白。

    想道:“我家昨夜之事,他如何今早便曉得了?這也怪異!”又不好承認,隻得賴道:“親家,這是那裡說起,造恁般言語污辱我家?倘被外人聽得,隻道真有這事,你我體面何在!”裴九老便罵道:“打脊錢才!真是個老王八。

    女兒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