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八方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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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毀去十中之七八。

     因此她絕不對天赤尊者說話,這并不是因為她不願殺死他,而且她自忖武功,沒有能力殺死名滿天下的天赤尊者。

     在這種情況下,她隻得一走了之,她昔年因着一件誤會深受刺激,因此她才會發下如此重誓,心性也變得極為詭異,但是她與生自來的天性卻仍未完全磨滅,因此她對人們仍有着一份愛心,這當然也就是她為什麼會對石慧那麼好的原因。

     她低頭望了望那被她橫抱在脅下的石慧的臉寵,見她滿臉癡呆,身軀不安的扭動着,力道大得出奇,若抱着她的不是馮碧,此刻怕早已把持不住,馮碧心裡暗暗着急,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雖然識得這攝心術,卻沒有辦法解得。

     她長歎了口氣,低頭一瞧,看見前面像是有一個極為龐大的沙丘,再四下一打量,四野寂寂,沒有半處人家。

     這時她心有些亂,不知該将石慧放到哪裡,總不能帶着她到處跑呀,何況石慧此刻神志未清呢,于是她疾掠而來,像是兩脅生翼般飄了起來,想在那沙丘上先将石慧安頓下來再說。

     那時她方自縱身而上,眼角卻突然瞥見那沙丘僅是一堵圍牆,裡面竟是空的,原來她無意間竟闖到司馬之他們的居處了。

     這時她本是前進之勢,若換了任何人勢必要落下去不可,但她右臂用力,将石慧橫着的身軀一擺,人也借着這一擺之力,飄然在土牆上,看起來,竟絲毫沒有勉強之處。

     須知這種在前力已發、後力未出、舊力将竭、新力未起的時刻内,突然收勢、轉勢,是武學中最難達到的一個階段。

     此刻時方近午,土牆的陰影下站着一人,卻又是那聾啞老人,見了她這種身形,臉上亦滿是驚奇之色,突然看到馮碧俯首下望,他微一作勢,全身骨節起了一陣極為輕微的聲響,身軀竟也随着這陣聲響暴縮,原來本已不甚高的身材,此刻一縮,看起來竟不滿三尺,躲在陰影裡,根本看不出來,原來這聾啞老人是深藏不露的奇士,竟将内家易筋經中的縮骨之法練到這種地步了。

     馮碧俯首下望,土牆下竟有屋宇,這也是她頗感驚異的,她微皺了皺眉,玉手輕伸,點在石慧左肩的肩貞穴上。

     這肩貞穴鎖骨之側,與肩井穴并為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出手若重,便成殘廢,但馮碧是何等人物,力量拿捏得是何等奇妙,玉指點住,石慧僅有一些麻木的感覺,渾身不能動彈而已,卻半點兒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馮碧将石慧輕輕放在土牆上,自家身形一掠安然在那座屋宇的房頂上,敢說最靈敏的耳朵也聽不出一點聲音來。

     馮碧也知道,在這種地方會有這種屋宇,裡面居住的必非尋常人物,是以她絲毫不敢大意,在房頂環視一巡之後,眼見無甚異狀,暗忖:“無論如何,我得先将她安頓好再說。

    ” 當一個人對另一人有了真實的情感之後,往往會将那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還重,這時的馮碧全心都放在石慧身上,也許這是因為她年華已去,駐顔雖然有術,但心情的蒼老卻是無藥可救的,因此,她将石慧當作了她自己的女兒,想在石慧身上看到昔日自己的影子,這當然是年老人的悲哀,但人間無數的偉大事迹卻往往是由這一份悲哀的愛心中産生的。

     她小心地縱身下屋,雖然她懷着戒心,但她自恃身手,并未将事情看得太嚴重,因此在她縱身而下的時候,卻不經意的帶出一聲響來,她也未在意,因為這聲響太過輕微,輕微得幾乎不可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知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 屋中蓦然一聲輕喝:“誰?”接着一條人影電射而出。

    馮碧也不免一驚身形暴退,但後面卻是低牆,她不願顯得太過示弱,因此并沒有越牆而去,将身軀貼牆而立,注目一視,面色又是一變。

     她再也沒有想到在這裡會遇到司馬之,但是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司馬之是誰?她愕住了,不知該去該留。

     石慧走後,羅刹仙女樂詠沙和司馬小霞也忍不住要出去,司馬之心情紛擾,卻留了下來,他一人留在這寂寞荒涼的地方,緬懷往事,自然唏噓感慨,尤其使他不能忘懷的,當然是他的伴侶馮碧。

     他靜坐思往,忽然聽到一聲極為輕微的聲響,那是平常人絕對無法聽到的,但卻是夜行人所能發出的特有聲音。

     他念頭都未轉,低喝道:“誰?”人随聲起,哪知卻在房外見到他夢魂萦纏的馮碧。

     兩人面面相觑,時間、空間卻變得淡了,他們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夫妻負氣争吵後又重歸于好時那種光景,但二十多年的時間畢竟一去不返,這卻也是不可否認的。

     “碧妹,這些年來你好嗎?”司馬之雖然極力掩飾着他内心的激動,但從他說話的聲調聽來,他的掩飾并未成功。

     他低沉着聲音又道:“以前的誤會,我早就想對你解釋,可是自從你當年負氣而走之後,我走遍天涯海角,卻再也找不到你,當年我雖然也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他以一聲長歎,結束了他的話,并沒有往下再說。

     馮碧目光流動,已是熱淚盈眶了,但是她卻仍然不發一言,因為那誓約在緊緊束縛着她,雖然她對昔年的事已大約知道了一些,她對司馬之的怨恨也早已淡忘,但是她又怎能對他說呢? 這時馮碧心中至為矛盾,忽然想起石慧仍在土牆上,不知道她會不會受不了那麼強烈的風而受寒,因為她此刻穴道被閉,已經不能運氣抗寒了。

     馮碧一念及此,微提真氣,竟貼着那低牆遊行而上,司馬之目光緊緊追随着他,他并不知道她此刻心中那種矛盾的情感,忽然,他看到她竟朝他一招手,于是他身形動處,也随着她掠了上去。

     馮碧上到低牆後,一轉身,極快的掠上土牆,這麼高和這麼遠的距離,她僅兩個縱身便已到達,哪知她一上土牆後,卻又大吃一驚。

     原來此刻牆上一片空蕩,哪裡還有石慧的影子? 她面色慘變,司馬之也自發覺,忙問道:“什麼事?” 馮碧的目光竟然成異樣的空洞,忽然連聲長笑,笑聲中身形如隼,向牆下掠了下去,晃眼便消失了蹤迹,隻剩下驚奇、失望的司馬之仍怔怔的站在土牆上,落入不可知的迷惘中。

     一個情感極為豐富的人,在受了很深的刺激後,精神會失常,平時也許仍和常人無異,但稍加打擊,便會失去理性。

     須知馮碧親手将石慧封閉了穴道,放在土牆上,不過片刻功夫,石慧竟失去蹤迹,這不但馮碧百思不解,又有誰能解釋呢? 當然,世上無論如何神秘的事總有一個人能夠解釋的,隻是誰也不知道此人是誰罷了。

    石慧被人以内家最高深的金針灸穴之法打通全身穴道,極安舒的睡着了,白非坐在對面,怔怔的望着她,心中湧起萬千感觸。

     他到西北來才隻數天,遇人遇事已不可謂不奇了,然而,他卻再也想不到,他會在此地遇着天龍門裡唯一的奇人,那比他父親還要高着一輩、在數十年前已傳說仙去的九爪龍覃星,也更不會想到這位神出鬼沒的前輩竟會是個聾啞老人。

     “真奇怪,好像所有的奇人異客都避世隐居到這裡來了。

    ”他暗忖,昨夜他苦追一人,發現那身手高深莫測的人竟是那曾為他們開門的聾啞老人後,他方自大吃一驚,那聾啞老人卻突然身形一動,掠起丈餘,在空中極自然的進行了一周。

     白非更驚,他認得出這正是天龍七式裡的絕學神龍巡弋,最怪的是這聾啞老人在運用此式時,身手之高,竟連他父親都有所不及,而他父親卻是天龍門公認的第一高手。

     這使他墜入百裡霧中,迷茫不解,但是他知道這聾啞老人一定是本門的前輩,因為天下武林除了天龍門下之外,誰也不可能将這神龍巡弋一式運用得如此純熟、曼妙。

     那老人向他一笑,手微招處,人又向前掠去,這次白非可不敢不跟着他,那老人也放緩了速度,是以白非便能從容的跟在他身後。

     這時候,他還沒有想到這聾啞老人便是昔年以身手之快、暗器之多以及醫道之精享名天下的本門奇人九爪龍覃星,因為遠在他出世之前,江湖上就失去覃星之影,隻有他的師長們在閑談時仍會時常提起這當年與掌門人最為不睦的奇人。

     當然,也就是因為九爪龍覃星與當年的掌門人鐵龍白景不睦,他才會飄然遠行。

    可是這些事距離白非已有很多年了,白非的腦筋盡在他所較為熟悉的幾個名字裡打轉,卻未想到九爪龍身上去。

     九爪龍昔年便性情孤癖,行事怪異,是以幾乎和鐵龍白景反目,他一怒之下,避居西北,那時這内功極佳的人卻仍然抗不住自然的威力,這塞外的黃土風沙,再加上水土不服,竟弄得既聾且啞。

     任何一個性情高傲的人都不能忍受這些,但日子久了,他也就慢慢能安于天命,因為縱然最笨的人遲早也會知道,人力是不能勝天的。

     于是他隐迹風塵,後來竟做了千蛇劍客的守門人,千蛇劍客雖絕世奇才,亦然看出這聾啞老人不是尋常人物,可是卻也未想到他竟會是那在武林中地位比他還高的前輩九爪龍。

     千蛇劍客也曾試探過他,但是他既聾且啞,什麼事都裝作不知道,千蛇劍客也知道一個人如果隐姓埋名,不是有着極大的苦衷,便是傷心已極,他若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你無論用任何方法試探也是無用,因此隻得罷了。

     他避世多年,世人雖未完全忘記他,他卻已幾乎完全忘記世人了,但是當他看到雲龍白非的身法時,他發覺這飄逸潇灑的年輕人亦也是天龍門下時,他卻不免有些心動。

     因為他自知已不會再活多久,他卻不願意将他在這種荒寒之地苦練多年的武林絕學在他死後便失傳,而他更不願意将這種絕學随便傳給别人,于是在這種情況下,當他看到白非也是天龍門下時,他自然意動了,這當然也因為他對天龍門的思念以及人類無法消磨的念舊之情。

     于是他才将白非引了出來,白非卻絲毫也不知道這些情形,但是他好奇心卻被引起,緊緊追在九爪龍身後。

     那本是一片黃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往哪個方向奔去,隻見那聾啞老人身形忽左忽右,他心裡有些奇怪,這裡根本就是一片平野,既無道路,亦無阻礙,他為什麼都在前面轉彎子呢? 忽然,九爪龍身形停了下來,回過頭朝他一笑,白非有些惶恐的說道:“弟子是天龍門第六代傳人白非,不知道老前輩是本門哪一位師長,召弟子來有什麼吩咐?” 老人卻搖了搖頭,笑了笑,白非才記起他是既聾且啞的,于是他微一思索,竟蹲了下來,用手指一字一字的将方才話中之意簡略的寫在地上,一面忖道:“他要不認識字就糟了。

    ” 風很大,地上的黃土不十分凝固,但白非力透指間,寫下去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見,九爪龍覃星贊許地一笑,也在地上寫道:“你指上的功夫不錯,是誰教你的呀?” 白非有些啼笑皆非,這老人所答,竟全非他所問的,但他卻不得不回答老人的話,又寫道:“弟子的師傅,也就是家父。

    ”他寫到這裡就停住了,因為他以為這老人既是天龍門下,斷然沒有不知道他父親的道理,這是他依着常理推測,他卻不知道,九爪龍脫離江湖時方值壯歲,此刻卻已是八十高齡了,這數十年來武林中事他全然沒有聽人說過,就連天龍門換了掌門、掌門是誰?他也不知道。

     “你父親是誰?”他一笑,又在地上寫道,白非心裡更是奇怪,卻不得不将他父親的名字寫了出來,九爪龍臉上立刻現出恍然之色,寫道:“原來你是他的兒子,這孩子現在還好嗎?” 白非一愕,望着這位稱他的父親為“孩子”的老人,心中疑念更生,忖道:“難道,他還是父親的長輩?”手一動,在地下寫下“死了”兩字。

     九爪龍覃星仰首望天,仿佛在感歎着人事的變遷,也仿佛在感歎着自己的老去,白非望着他,心裡想道:“他到底是誰呢?” 覃星唏噓良久,才将自己的名字寫了出來,白非自然大吃一驚,連忙下拜,他又寫出自己叫白非來的意思,白非更是喜出望外。

     覃星站了起來,突然身形如風,在那土牆上打了個轉,白非眼睜睜的望着他,不知這昔年就以行事怪異著稱的前輩究竟在弄什麼玄虛,覃星行形漸緩,終于停了下來,手掌一拂,地上的黃土竟揚起一片,白非連忙避開了,閉起眼來以免沙土落入眼裡,可是等他再睜開眼來,面前卻失去了覃星的人。

     他急忙遊目四顧,前後左右都沒有覃星的人影。

     他不禁大駭,忖道:“難道他這些年來已練成了仙法。

    ”這想法雖無稽,但在此情況下卻不能不讓他有此想法。

     他眼光落到地上,卻見地下伸出一隻手來向他招呼,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渾身起了一陣悚栗,卻見地下伸出的那隻手竟又縮回去了,這時他才發現,不知何時地上竟多了一個洞穴。

     他才恍然知道了覃星為什麼會突然在一片原野上失蹤?而地下又為什麼會伸出一隻手來的原因,于是他急跨兩步,走了過去,借着光一看,那洞口雖極小,但下面卻似非常闊大。

     他不敢貿然走下去,俯首下望,卻又看到覃星在向他招手,他雖然有些疑惑,但卻可以斷定覃星絕對沒有害他之意,因為人家如果對他不利,根本就不需要費這麼大的事。

     那洞的入口是個斜坡,他緩緩走了下去,裡面竟是一個方圓幾達丈餘的地洞,覃星見他下來,又是一笑,覃星已有數十年未曾這樣笑過了,這就是人的緣分,有些相交多年的朋友之間的感情還不及乍相逢的深厚,覃星和白非之間,雖然不是友誼的關系,但這一生古怪的老人卻無緣無故的對白非起了很大的好感,這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

     白非進了洞,放眼四望,卻見地洞的四壁滿布花紋,雖然乍看都像是極簡單而不規則的線條,但你如果仔細一觀摩,就會發現那每一個圖形之内卻含有武學中極深奧的功夫。

     白非天資絕頂,他一進了這地洞,就知道覃星帶他進來必有深意,當然不肯放過機會,覃星見了他這種态度,臉上益發露出欣慰之色,身形動處,掠到洞口,手一擡,白非頓時覺得光線驟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了,他心裡立刻又生出疑念。

     “這地洞到底是誰掘的?牆上的線條雖有深意,但他為什麼要封閉洞口?這樣的光線,叫我怎麼看得出壁上的線條呢?何況這洞位于地底,若然洞口封閉,那麼在這裡的人豈不是要窒息而死?難道他不是九爪龍而是别人,叫我來此也有着其他的用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在疑惑之外還有些恐懼。

     這不能怪他的疑心重,任何人遇着這種事情,也都不免會疑神疑鬼的。

    約莫又過了一盞茶功夫,白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