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恩怨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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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的一身功夫和毒經秘技,乃父的一身内家真傳也得了十之七八,隻是乃母嚴戒“毒經”所載之術,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得輕露罷了。

     可是丁伶對童瞳的關心,數十年未嘗一日忘記,女子對她第一個戀人,永遠是刻骨銘心的。

     于是石慧奉母之命來除去童瞳最大的對頭、江湖上素負義名的遊俠謝铿。

     無影之毒,天下無雙,連江湖曆練那麼豐富的謝铿,也在無影無形之中受了劇毒,若不是巧遇童瞳,一條命便要不明不白的喪在黃土高原上。

     石慧奉命施毒,再跟蹤查看,卻發現謝铿未死。

     最令她奇怪的事是救了謝铿的人竟是童瞳,她聰明絕頂,謝铿與童瞳之間的矛盾,她瞬即就了然了。

     她也不免為她母親昔年的情人感到難受,芳心暗忖:“我若是這兩人其中的任何一人,我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做。

    ” 此外,她心中還有一件秘密,秘密當然和方才在土窯外的咳嗽聲有關,隻是這秘密是完全屬于她的,别人自然無法知道。

     小小一間土窯裡,竟有三個身懷絕世武功的男女,而這三個男女之間恩怨互結,心事也各異。

     唯一相同的是,這三人的心中都絲毫沒有愉快的感覺罷了。

     局面是僵持的,誰也無法打開這僵局。

     外面風聲越來越大,風聲帶起的那一種刺耳的感覺,也越來越淩厲。

     童瞳暗暗皺眉,他在這裡二十多年,這麼大的風,倒是第一次遇到過。

     石慧輕輕用手掩住耳朵,悄聲道:“這風聲好難聽。

    ” 聲猶未了,隻聽得驚天動地般的一聲大震,童瞳面如死灰,慘呼道:“土崩!”聲音裡恐懼的意味如死将臨。

     石慧尚在懵憧之中,謝铿久曆江湖,一聽土崩兩字,也是慘然色變。

     童瞳和謝铿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物,立刻便想到該如何應付這突生之變,在這生死一線的關頭裡,他們數人之間的恩怨,倒全忘記了。

     可是他們念頭尚未轉完,另一聲大震接着而來,這不過是刹那間的事。

     随着這一聲巨震,這土窯的四壁也崩然而落,三人但覺一陣暈眩,眼前塵土迷亂,仿佛天地在這一刹那間都毀滅了。

     黃土高原上的土崩絕少發生,是以居民才敢鑿土而居,但每一發生,居住在黃土高原上的居民,逃生的機會确是少之又少的。

     就在這土原崩落之際,童瞳的土窯外一條灰色人影沖天而起,身法之驚人,更不是任何人可以想象得到的。

     塵土迷漫,砂石飛揚,大地成了一片混沌,塵土崩落的聲音,将土窯裡居民的慘呼完全掩沒了。

    大劫之後,風聲頓住,一切又恢複靜寂了。

     隻是先前的那一片土原,此時已化為平地,人迹渺然,想是都埋在土堆之下了。

     良久── 有一堆黃土突然動了起來,土堆下突然鑽出一個人頭,發髻蓬亂,滿臉塵土,接着露出全身,此刻若有人在旁看到,怕不要驚奇得叫起來才怪。

     皆因這種土崩聲勢最是驚人,被埋在黃土之下的人,居然還能逃得性命,這簡直是奇迹了。

     那人鑽出土堆後,長長吐了一口氣,但呼吸仍是急促的。

     這個人在砂土下屏住呼吸那麼久,當他呼吸到第一口空氣時,其歡喜的程度,真比沙漠中的行旅發現食水時還要強烈多倍。

     謝铿此時的心情就是如此的,這種由死中回生的感覺,他雖不是第一次,但不可否認的,這次卻是最為确切而明顯。

     當黃土下潰時,他已沒有時間多作思索,在這生死一線之際,他需要極大的機智和勇氣,來為保護自己的性命作一決定。

     這種土崩,和河水潰堤時毫無二緻,就在這種短暫的一刹那裡,謝铿聰明的選擇了一條最好的路。

     這幾乎是出于本能的,因為他不可能有這種經驗,他立刻屏住呼吸,縱身上躍,黃土也就在他縱起身形的那一刻裡崩然而下。

     他揚手發出一陣極為強烈的掌風,那雖然不能抵擋住勢如千鈞而下的黃土,但卻将那種下壓之勢稍微阻遏了一些,這樣砂土擊在他的頭及身上時,也稍微減輕了一些力量。

     于是他在空中再次借力上騰,這全靠他數十年的輕功修為了。

     他兩次上騰的這段時間内,黃土已有不少落在地面上,是以當他無法再次上騰時,壓在他身上的黃土便大為減少了。

     這當然是他能在這次土崩中逃生的原因,任何事對人來說,幸運與否,是全在他自身有沒有将這件事處理得妥善,至于天命,那不過僅是愚蠢的人對自己的錯誤所做的遁詞罷了。

     謝铿很快的恢複了正常的呼吸,這是一個内功深湛的人所特有的能力,擡頭一望,蒼穹浩浩,雖無星月,然而在謝铿此刻的眼中,已經是非常美麗的了,他苦歎了口氣,方才當砂土壓在他身上時所發生的窒息感覺,此刻已遠離他而去了。

     他略為舒散了一下筋骨,四顧大地,暗黑而沉重。

     這時候,他才有時間想起許多事,而第一件進入他腦海的,便是土崩前和他同室而處的人此刻會怎樣了呢? 唯一的答案就是仍然在土堆之下,這謝铿當然知道,這時他内心又不禁起了矛盾。

     若他此時甩手一走,童瞳和那少女自然就永遠埋身在土堆之下,這麼一來,方才謝铿所感到的難題不就全部解決了嗎? 隻是凡事以“義”為先的謝铿卻做不出這種事來,他暗忖:“方才我身中劇毒,那‘黑鐵手’若不來救我,我等不到這次土崩,早就死了,此恩不報,我謝铿還算人嗎?” “雖然他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但那也隻有等到以後再說了,大丈夫恩怨該分明,仇固然要報,恩也是非報不可的。

    ” 他決心一下,再無更改,俯首下望方才自己鑽出來的地方,略為揣量了一下地勢,暗忖:“他們也該在我身旁不遠的地方。

    ”真氣運行,貫注雙手,朝土堆上猛然一推一掃。

     黃土崩落後,就松散的堆着,被他這一推一掃,立刻蕩開一大片,他雙掌不停,片刻之間,已被他蕩開了一個土坑。

     但這種土崩聲勢何等驚人,黃土何止千萬噸,豈是他片刻之間能掃開一處的?尤其是他劇毒初愈,雖說内力驚人,但總不及平日的威力,他一鼓作氣,先前還好,但後力總是不繼了。

     汗珠涔涔而落,他也不顧,這時他心中唯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救出和他同時被壓在黃土下的兩個人。

     至于他們在土堆之下能否生存,卻不是他能顧及得到的了。

     “無論如何,我這隻是盡心而已……”他雙掌一揚,掌風飕然,又蕩起一片黃土,暗忖道:“否則我問心有愧,将終生遺憾的。

    ” 夜寒如冰,黃土高原上秋天的夜風已有刺骨的寒意,但是他渾身大汗,卻宛如置身于炎日裡。

     那黃土堆少說也厚達數丈,此刻竟已被他蕩開一個丈許深的土坑,由此可見,他掌力之雄。

    遊俠謝铿在江湖上能享盛名,确非幸緻。

     但饒是如此,要想将土堆蕩開一個能夠見底的土坑,還是非常困難,何況即使蕩成一坑,童瞳和那少女是否就在這土坑下,也是個極大的問題,但謝铿此刻卻渾然想不起這一切了。

     謝铿氣息咻咻,真力實已不繼,他每次一揚掌時所揮出的掌風越來越微弱,蕩起的黃土自然也就越來越少了。

     他停下了手,靜息了片刻,體内的真氣舒泰而完美的運行了數周,便再次開始第二次努力。

     黃土蕩開後,便堆在兩邊,土坑更深,他掌力運用時自然也就更困難,到後來簡直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能了。

     但他一生行事,隻要他自認為這件事是該做的,他就去做,從來不問這事是否困難,此刻他雖無把握達成目的,但仍絕不收手,這就是他異于常人之處,也是他享有義名之由。

     蓦然,他猛然收攝了将要發出的掌力,因為他在黃土迷漫中發現了一隻穿着草鞋的腳,毫無疑問的那屬于黑鐵手的。

     他大喜之下,縱身人坑,伸手一抄,那隻腳入手冰涼,他又一驚,暗忖:“他難道已經死了?” 這念頭一閃而過:“無論如何,即使他死了,我也該将他好生埋葬,從此我才算恩仇了了,不欠别人,别人也不欠我了。

    ”他暗自思忖,左掌一揮,捉着那隻腳的右手猛一用力外拉,黃土再次飛揚,弄得他一臉,他左掌如刀,往黃土上一插,硬生生的插了進去。

     他感覺到左手已觸及童瞳的身軀,于是他再一用力,忽然想到:“如果這樣拖他出來,他頭面豈非要被擦破?” 這時候,可顯出他的為人來了,童瞳雖然生死未明,他卻不忍讓人家身體受損。

     于是他雙手一齊用力,将土坑又掘了一個洞,這麼一來,上面的黃土又往下松落,他心裡一急,雙手一推,竟以内家正宗的排出掌力擊向土堆,雙手随即向童瞳的身軀一抄。

     想這土堆已松落,怎禁得起他這種掌力,随即又陷了一個洞,上面的黃土又崩然而落。

     就在這急不容發的一刻裡,他抄起童瞳的身軀,雙腳微一弓曲,身形暴退,掠出坑外。

     這麼一來,那土坑自然又被上面潰落的黃土填平,謝铿不禁暗呼僥幸,因為再遲一刻,他又要被埋在土堆之下了。

     他略微緩了口氣,對童瞳的生存本已未抱太大希望。

     哪知他伸手一探童瞳的胸口,竟還微溫,再一探鼻息,似乎也像未死,此刻他的心境本該高興,因為他全力救出的人并未死去。

     可是人類的心理往往就是如此矛盾,他一想到自家與此人之間的恩怨難了,心思一時又像給阻塞住了。

     秋風肅寂,四野無人,他一伸手,二十多年的仇怨便可了結,但是他既救出此人,又焉有再将此人緻死的道理? 他緩緩的捉着童瞳的兩隻手,上下扳弄了幾次,雙掌再滿聚真氣,竟拼着自家真氣的消耗,來為與自己恩仇纏結的人推拿。

     當童瞳恢複知覺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自然也是謝铿,那時他心中的感覺,更難以言喻。

     謝铿看到他睜開眼睛來,自己卻已累得渾身骨節都像拆散,疲憊的躺了下來,身體下的黃土雖不柔軟卻已足夠舒服了。

     他剛好躺在童瞳身側,兩人呼吸互聞,睜眼所望的,也是同一片天空,但是又有誰會了解這兩人從此開始恩已結清,所剩下的隻有仇了呢! 良久,東方似已現出白色,曉色已經來了。

     他們都已緩過氣來,童瞳可算是老于世故的了,他仰視着已現曙色的天空,緩緩道:“我救了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你問心可說無愧,現在,我想你總可以動手了吧!” 不知怎的,謝铿又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一時竟未答話。

     童瞳又道:“你若認為殺一個不回手的人是件不光榮的事,我也可以奉陪閣下走幾招!” 他幹笑了幾聲,接着說道:“我年紀雖老,功夫可還沒有丢下,姓謝的,你接不接得住還不一定呢?” 口鋒仍厲,但語氣中卻不禁流露出英雄遲暮時那種蒼涼之意。

     謝铿沉吟了一會,道:“勝負雖難料,但今日就是你我一決生死的時候了。

    ”他頓了頓,又道:“我也知道,我雖然也救了你一次,并不能說你的恩我已報清了,隻是殺父之仇……” 童瞳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閑話少說,現在你我之間已不相欠,還是手底見輸赢最好。

    ” 此時他語氣一反先前的軟弱,聽起來還像是他已然發怒。

     其實他用心良苦,因為他明知道謝铿不會向一個沒有回手之力的人下手,因此故意用話相激。

     謝铿一生好義,他卻不知道這老人對他也可說是義重如山呢。

    兩人不約而同,幾乎是同時由地上竄了起,童瞳微微挽了挽衣袖,因為他此時所穿的僅是普通衣着而已,并非謝铿所穿的那種緊身之衣。

     他一擡頭,正好瞪在謝铿臉上,不禁暗忖:“果然是條漢子!” 謝铿燕颔虎目,鼻如懸膽,是江湖上有名的英俊男子,隻不過缺少些潇灑飄逸的風度而已。

     兩人相對而立,四目凝視,竟誰也發不出第一招來。

     晨風漸起,金鳥東升,雖然有風,卻是個晴朗的天氣。

     童瞳眼光一瞬,暗忖:“這人倒真是個義氣漢子,我童瞳一生中惡多于善,今日倒要成全這孝子。

    ”他多年獨居,已将性情陶冶得處處能替别人着想,他生活雖然孤寂,若說生命對他已絕無留戀,那還是欺人之談的。

     須知無論任何人,縱然他活得十分困苦,但對生命仍然是留戀的,此刻童瞳卻願以自己的死來成全别人,這份善良的勇氣,已足可彌補他在多年前所做的罪惡了。

     于是他再不遲疑,口中低喝:“接招!”身形一晃,左掌橫切,猛擊謝铿的頭部,右掌直出,中途卻倏然劃了個小圈,變掌為指,指向謝铿右乳下一寸之處的乳泉穴。

     這一招兩式快如閃電,黑鐵掌力舉世無二,掌雖未到,謝铿已經覺出一種陰柔而強的掌風飕然向他襲來。

     他久經大敵,當然知道厲害,身形的溜溜一轉,将童瞳這一招巧妙的從他身側滑開。

     右掌一穿,卻從童瞳這兩式的空隙中倏然而發,避招發招,渾如一體,腳步一錯,卻不等這招用老,左掌已擊向童瞳胸腹。

     童瞳傲然一笑,二十多年來,他未與人動手,此時不免存在脾肉複生之意,想試試這譽滿江湖的年輕人功力究竟如何。

     同時他雖然自願成全謝铿,但名駒雖老,伏枥卻未甘,臨死前也在馳躍一番,來證明自己的筋骨并未變老呢! 于是他猛吐了口氣,掌影交錯,掌法雖不驚人,而且有些地方的運用已顯得有些生硬了。

     但是他數十年修為的黑鐵掌力,卻彌補了他掌法上的弱點,是以謝铿也不免心驚,連換了三種内家正宗的玄門掌法,仍未占得什麼便宜,他闖蕩江湖,尚以今日一戰,最感棘手。

     于是他暗忖:“這黑鐵手确實有些門道!”争勝之心也大作。

     兩人這樣一來,掌法都更見淩厲,掌風的激蕩,使得地上的黃土又飛舞彌天,更增加了這兩個内家名手對掌時的聲勢。

     此兩人正代表武林中兩代人物,謝铿招式變的極快,身形運轉亦速,但稍顯沉不住氣,緻有許多極微小的疏漏。

     而童瞳身形凝重,卻以沉着補救了一切,他見招化招,并不急切的攻人傷敵,這與他二十多年來性情的陶冶,大有關系。

     但兩人功力卻有深淺,童瞳這些年來内功雖有進境,但身手卻未免遲鈍了些,何況他究竟年老,生理上的機能比不上正值壯年的謝铿,數十個照面一過,已漸落下風了。

     但一時半刻之間,謝铿卻也無法傷得了他,他雙掌黝黑,謝铿也不敢與他對掌,這因為黑鐵掌力在武林絕少,在此之前,謝铿也從未遇過。

     東升的旭日,片刻之間,卻被陰霾所遮,大地上立刻又呈現出一種冷漠凄清的味道。

     謝铿暴喝一聲,雙掌中鋒搶出,又是排山掌力,他怎會看不出童瞳已到了力不從心的階段,是以出此極為冒險的一掌。

     童瞳立刻雙掌回圈,想硬接他這一掌,當然他也看出謝铿不敢和他對掌,哪知謝铿掌力含蘊未放,腕肘猛沉,掌緣外分,雙掌各各劃了個半圈,竟由内家掌法變為外家的雙撞手。

     這一下他招式的變幻大出常理,童瞳一驚,心裡突然生出同歸于盡之念,根本不去理會對方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