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 第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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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門,一看我屋裡的寒酸相,就扮了一個有錢人的鬼臉……好吧,謝謝你,我的乖乖,我決不白受你,你等着瞧吧,看我怎樣報答你!” 瓦萊麗把她的貝姨送到樓梯口,兩人擁抱了一下。

     “呸!一股寒酸氣!”漂亮女子回進屋子的時候想,“我決不常常擁抱她,我的貝姨!可是得留神!要好好的敷衍她,可以利用她發财的。

    ” 以純粹巴黎女人的脾氣,瑪奈弗太太最讨厭辛苦;她象貓一般懶,到萬不得已才肯奔跑。

    在她心目中,人生應當整個兒是享受,而享受又要不費一點兒事。

    她喜歡鮮花,隻要有人送上門。

    她決不能想象去看戲而沒有獨用的包廂,而不是坐了車去。

    這些蕩婦的嗜好,得之于她的母親,——在蒙柯奈将軍逗留巴黎的時期,她是極其得寵的人,二十年間,多少人拜倒在她腳下;她揮霍成性,在窮奢極侈的生活中把什麼都花光了,吃完了,從拿破侖下台之後,當年那種奢華生活的節目就沒有人知道。

    可是帝政時代的大人物,狂歡的場面并不下于前朝的王公大臣。

    到王政複辟的時代,一般貴族都記得吃過虧和财産被沒收的事,所以除了一二例外,他們都變得省儉、安分、思前顧後,總而言之,庸庸碌碌,談不到偉大的氣派了。

    之後,一八三○年的革命又把一七九三年開始的改革加以完成。

    從此法國隻有顯赫的姓氏,沒有顯赫的世家了,除非再有政治上的變動,而眼前還看不到這種迹象。

    一切都帶着個人色彩。

    最聰明的人,财産是存的終身年金。

    家族觀念是破壞完了。

     瓦萊麗勾上(照瑪奈弗的說法)于洛男爵的那一天,貧窮的鞭撻已經使她皮開肉綻,決意把自己的姿色作為獵取财富的工具了。

    所以這幾天,她覺得應該學母親的樣,身邊要一個忠心的朋友,可以把不能讓貼身女仆知道的事告訴她聽,教她代我們活動、奔走、思索、為我們做一個死而無怨、不嫌苦樂不均的奴隸。

    男爵要她跟貝姨結交的用意,她和貝姨看得一樣明白。

    憑着巴黎女人可怕的聰明,她幾小時的躺在便榻上,把人家的内心、情感、計謀,用她洞燭幽微的探照燈搜索過了,然後想出把奸細收買過來,變做自己的同黨。

    奧棠絲和藝術家的婚姻,也許是她有心洩漏的;她識得火暴的老姑娘的真性格,知道她抱着一腔熱情無處發洩,便想籠絡她,教她跟自己親近。

    剛才那番對白,頗象遊客望深山幽谷内丢下的一顆石子,測量它的深淺的。

    等到在這個表面上那麼怯弱,那麼謙卑,那麼馴良的姑娘身上,同時發現了一個伊阿古和一個理查三世的性格①,瑪奈弗太太也不由得害怕起來。

    貝特當場恢複了本來面目。

    科西嘉人和野蠻人的性格,掙脫了脆弱的束縛,重新擺出它那副頑強高傲的姿态,好似果樹上的桠枝,給兒童攀了下來又彈了上去。

     凡是童貞的人,他的思想的迅速、周密、豐富,永遠是社會觀察家欽佩贊歎的對象。

    簡·愛 童貞,正如一切違反人性的現象,有它特殊的生機,有它兼收并蓄的偉大。

    在童貞的人,生命力因為不曾消耗,特别堅韌而持久。

    原封未動的各種機能,使他的頭腦格外充實。

    這種人用到自己的肉體或靈魂的時候,不論是借助于行動還是借助于思想,肌肉就等于鋼鐵,機智就等于良知良能。

    他們有惡魔般的力量,或是神通廣大的意志。

     在這一點上,單以象征而論,童貞女馬利亞的偉大,就超過一切印度、埃及、和希臘的典範。

    童貞,magnaparensre-rum②在純潔美麗的手中握着他世界的鑰匙。

    這個莊嚴偉大,可敬可畏的非常人物,的确值得舊教教會的那些禮贊。

     因此,一刹那間,貝特變成了莫希幹人③。

    而莫希幹人的陷阱是你逃不了的,他們的作假是你猜不透的,他們的器官特别靈敏,所以決斷特别迅速。

    她渾身都是深仇宿恨,象意大利、西班牙、近東各民族的仇恨,絕對不能化解的。

    這一類的深仇與宿恨,加上極端的友誼與愛情,隻有在陽光普照的地方才能遇到。

    但李斯貝特主要是洛林女人,以欺騙為能事的—— ①伊阿古為莎士比亞名劇《奧賽羅》中人物,挑撥奧賽羅妒殺妻子。

    理查三世(1452-1485),英國國王,殺兄子自立,以陰險殘暴聞名于史。

    此處仍指莎士比亞筆下的理查三世。

    
②拉丁文:事物偉大之母。

    
③典出美國作家庫柏(1789-1851)的著名小說《最後的莫希幹人》。

    莫希幹人是北美印第安人的一個部族,在英法殖民主義者争奪印第安人的土地而進行的戰争中,成了犧牲品,整個部族陷于絕滅。

    
她并不樂意做下面這一部分戲;隻因為全無智識,她才作了一番古裡古怪的嘗試。

    她想象之中的監禁,和小孩子想象的沒有分别,以為監禁就是禁止接見。

    殊不知禁止接見是監禁的最嚴厲的處分,而這個處分的特權是屬于刑庭的。

     從瑪奈弗太太屋裡出來,李斯貝特趕去見裡韋先生,在辦公室内把他找到了。

     “哎,裡韋先生,”她說話之前插上了辦公室的門栓,“你料得不錯,那些波蘭人哪!……真是壞蛋……真是無法無天的家夥。

    ” “他們想放火把歐洲燒起來,”和平使者裡韋先生搶着說,“想破壞商業,叫做買賣的一齊破産,為的什麼?為一個全是池沼的醜地方,到處是讨厭的猶太人,還有哥薩克人,鄉下人,跟兇惡的野獸一類,不應該算做人的。

    這些波蘭人看錯了現在的時代了。

    哼,我們已經不是野蠻人了!親愛的小姐,戰争完啦,跟着那般國王一起完啦。

    在我們這時代,得勢的是商業,是實業,是中産階級的智慧,荷蘭不就是這樣興起來的嗎?”他越說越興奮了,“是的,咱們現在已經到了一個時代,各個民族應當合法的發揮他們的自由,用立憲制度的和平手段去争取一切;這就是波蘭人不了解的,可是我希望……”說到這裡,他看到女工的表情根本不懂這套高深的政治理論,便換過話題:“啊,好小姐,你說的是?……” “我把文件帶來了,要是我不願意丢掉我的三千二百一十法郎,就得把這個惡棍送到牢裡去。

    ” “啊!我早告訴你了!”那位聖德尼區的權威人士嚷道。

     裡韋的鋪子,向邦斯兄弟盤過來之後,始終開在惡言街上的舊朗熱府。

    這所屋子,是那個有名的世家在所有的勳貴都住在盧浮宮四周的時代蓋的。

     “所以我一路來一路在祝福你呀!……”李斯貝特回答。

     “要是不給他一點風聲,明兒早上四點就可以關進去,”商務裁判翻了翻曆本,查了一下日出的時間;“可是要等到後天的了,因為要關他進去,先要把催告的公事送達給他,這樣……” “真是糊塗法律,這樣不是讓債務人逃跑嗎?” “這是他應有的權利,”商務裁判笑着回答,“所以,我告訴你……” “歐,公事由我送,”貝特截住了裁判的話,“對他說我要用一筆錢,債主要辦這個手續。

    我知道波蘭人的脾氣,他會把公事原封不動的點煙鬥的!” “啊!妙極了!妙極了!斐歇爾小姐!那麼你放心,事情一下子就好辦妥。

    可是别忙!把一個人關進監牢還不行,咱們用到法律是享受一種奢侈,目的是收回咱們的錢。

    你的錢歸誰還呢?” “誰給他錢,就是誰還。

    ” “啊!不錯,我忘了,陸軍部托他替我們的一個老主顧雕像。

    吓!本店替蒙柯奈将軍辦過多少軍服,給他立刻拿到戰場上去熏黑!真是個好人!付賬從來不脫期的!” 一個法蘭西元帥,盡管救過皇帝救過國家,在一個生意人嘴裡,付賬不脫期才是了不得的誇獎。

     “那麼好吧,星期六見,裡韋先生,那時你請我舒舒服服吃一頓。

    喂,告訴你,我要從長老街搬到飛羽街去了。

    ” “好極了,你知道我雖然讨厭一切保王黨的東西,可是看到你住的那些醜地方,心裡真不舒服,真是的!它們污辱了盧浮宮,污辱了閱兵場。

    我喜歡路易-菲力浦,我崇拜他,他的王朝就靠我們這個階級做基礎,而他便是這個階級的真正的、莊嚴的代表,我永遠不會忘了,是他恢複了國民自衛軍,照顧了我們多少鋪繡生意……” “聽你這麼說,我奇怪你為什麼還不當議員,”李斯貝特說。

     “因為人家怕我擁護路易-菲力浦。

    我的政敵便是今上的政敵。

    歐!他真是一個高尚的人物,他的家庭又是多美滿的家庭!而且,”他繼續發揮他的高論,“他是我們的理想;那種生活習慣,那種儉省,一切的一切!可是完成盧浮宮的建築,是咱們捧他上台的條件之一,國會已經通過了款子,卻沒有規定限期,——不錯,那也是事實,——所以把咱們巴黎的心髒弄成這副丢人的樣子……因為我在政治上是正中派,我才希望巴黎的正中換一個局面。

    你住的區域教人害怕,早晚你要教人家暗殺了的……哎,你的克勒韋爾先生當了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