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 第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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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莉娜拿出最後的勇氣,“要是你一定少不了情婦,為什麼不學克勒韋爾的樣,找些便宜的、容易滿足的女人?那不是我們大家都得益嗎?需要,我是懂得的,可不了解虛榮心……” “噢!你太好了!我是一個老糊塗,不配有你這樣的太太。

    ” “我不過為我的拿破侖做一個約瑟芬罷了,”她悲哀的回答。

     “約瑟芬不如你。

    來,我要跟大哥和孩子們玩惠斯特去。

    我應該負起家長的責任,把奧棠絲出嫁,結束我的荒唐生活……” 這種灑脫的态度大大的感動了阿黛莉娜,甚至于說: “那女人丢掉我的埃克托,真是沒有眼睛,不管她新找的是誰。

    啊!我喲,哪怕把世界上所有的黃金來換,我也不肯把你放手的。

    一朝得到了你的愛,怎麼還舍得離開你呢!……” 男爵不勝感激的望着妻子,算是報答她盲目的信仰。

    于是她更加相信,溫柔與服從是女人最有力的武器。

    可是她錯了。

    把高尚的情操推之極端,其結果與邪惡的結果一樣。

    拿破侖做成皇帝,因為他在離開路易十六丢掉腦袋與王國兩步路的地方,開槍射擊群衆,而路易十六的丢掉腦袋與王國,是因為舍不得讓一個名叫梭斯的人流血…… 奧棠絲把文賽斯拉的銀印放在枕頭底下,連睡覺的時候都不肯離開。

    第二天,她清早起來穿扮齊整,教人通知父親一起身就到花園裡去。

     九點半左右,父親依着女兒的要求,挽了她手臂,沿着河濱,穿過王家橋,走到閱兵場。

    剛進鐵栅要穿過那大廣場,奧棠絲說: “爸爸,咱們應該裝做溜達的樣子。

    ” “在這個地方溜達嗎?……”父親帶着笑話她的口吻。

     “咱們可以裝做到博物館去;告訴你,那邊有幾家賣小古董,賣圖畫的鋪子……”她指着一些木屋說,那是靠着長老街轉角幾所屋子的牆根蓋的。

     “你姨母住在這裡呢……” “我知道;别讓她瞧見我們……” “哎,你想幹什麼?”男爵走到離瑪奈弗太太的窗子隻有三十步左右的地方,忽然想起她了。

     奧棠絲把父親領到一家鋪子的櫥窗前面,正對南特府,坐落在沿着盧浮宮長廊一帶的屋子的轉角上。

    她走進店堂;父親卻站在外邊,專心望着那小娘兒的窗子。

    昨天晚上,她已經在老少年心中留下印象,仿佛預先撫慰他将要受到的創傷似的,此刻他要把太太的主意來實地試驗了。

     “還是回頭去找小家碧玉吧,”他想起瑪奈弗太太生得那麼十全十美,那麼可愛,“有了這個女人,我可以馬上忘掉貪得無厭的約瑟法。

    ” 以下是鋪子内外同時發生的事實。

     打量着意中人的窗子,男爵瞥見那個丈夫自己在刷外氅,同時伸頭探頸的,似乎在廣場上等着什麼人。

    男爵怕他看見了将來會把他認出來,便轉身背對長老街,但仍舊把身子斜着一點,好随時張望。

    不料這一轉身,竟劈面遇見了瑪奈弗太太,——她從河濱大道沿着屋子走過來預備回家。

    瓦萊麗看到男爵那副詫異的目光,也不免吃了一驚,羞怯的瞟了他一眼。

     “好一個美人兒!簡直教人魂靈出竅!”男爵嚷道。

     “喂!先生,”她轉過身來,仿佛決心要幹一樁大事情似的,“你可不是于洛男爵嗎?” 男爵點了點頭,越來越詫異了。

     “好吧,既然我們有緣碰上兩次,我又很榮幸的引起了你的好奇心或是注意,那麼請你不必魂靈出竅,還是高擡貴手主持公道罷……我丈夫的命運就操在你老人家手裡。

    ” “怎麼的?”男爵很殷勤的問。

     “他是你署裡的一個職員,在陸軍部,屬于勒布倫先生一司,科凱先生一科,”她笑着回答。

     “我很樂意,太太,……請教貴姓哪?” “瑪奈弗。

    ” “我的小瑪奈弗太太,為了讨你喜歡,即使不公道的事我也願意幫忙……我有一個姨妹住在你屋子裡,這兩天我會去看她,有什麼要求,可以到她那兒告訴我。

    ” “請原諒我的冒昧,男爵;可是我不得不大膽的說這種話,我是沒有依靠的。

    ” “啊!啊!” “噢!先生,你誤會了。

    ” 她低下眼睛,男爵簡直以為不見了太陽。

     “我到了絕望的地步,但我是一個規矩女人,”她接着說,“六個月以前,我失去了唯一的保護人,蒙柯奈元帥。

    ” “啊!你是他的女兒嗎?” “是的,先生,可是他從來沒有認我。

    ” “大概是為要留一份家産給你吧。

    ” “不,什麼都沒有,先生,因為找不到遺囑。

    ” “噢!可憐的孩子,元帥是中風死的……好啦,别失望,太太。

    一個帝政時代的名将的女兒,我們應當幫助。

    ” 瑪奈弗太太很有風度的行了禮,暗暗得意自己的收獲,正如男爵得意他的收獲一樣。

     “她這麼早從哪兒來呢?”他一邊想一邊分析她衣衫的擺動,在這上面,她的賣俏似乎過火了一點。

    “她神色疲倦,決不是從澡堂子回來,何況她丈夫等着她。

    真怪,倒是大有研究的餘地。

    ” 瑪奈弗太太進了屋子,男爵便想知道女兒在鋪子裡幹些什麼。

    他一邊往裡走一邊還望着瑪奈弗的窗子,幾乎跟一個青年人撞個滿懷。

    他腦門蒼白,灰色的眼睛挺有精神,穿着黑外氅,粗布褲子,罩有鞋套的黃皮鞋,沒頭沒腦的從鋪子裡奔出來;男爵眼看他奔向瑪奈弗的屋子,走了進去。

     奧棠絲一進鋪子,立刻認出那座出色的雕像,很顯著的擺在桌子上,從門洞子望過去恰好居于正中的地位。

     即使沒有以前那些事情,單憑這件大作brio①的氣息,也能吸引少女的注意。

    在意大利,奧棠絲本人就能給人家塑成一座brio的雕像—— ①意大利文:奔放熱烈。

    
那種有目共睹、雅俗共賞的光彩,其程度并非在所有的天才作品中都相等的。

    拉斐爾的某幾幅圖畫,例如《耶稣變容圖》,福利尼奧教堂中的《聖母》,梵蒂岡宮中的幾間壁畫,并不叫人一見之下就欽佩贊賞,象西阿拉宮中的《提琴師》,皮蒂美術館中的幾幅《多尼肖像》與《以西結的幻象》,博蓋斯美術館中的《耶稣背十字架》,以及米蘭布雷拉博物館中的《童貞女的婚禮》。

    《先知約翰像》和羅馬畫院中的《聖路加為聖母畫像》,就沒有《萊昂十世像》與德累斯頓的《童貞女》那樣的魔力。

    但它們的價值是相等的。

    不但如此,梵蒂岡宮中的壁畫,《耶稣變容圖》,那些單色畫,和三張畫架上的作品,确是盡善盡美的最高成就。

    但這些傑作,必須由最有修養的鑒賞家聚精會神,加以深刻的研究,才能領會到它們所有的妙處;至于《提琴師》,《童貞女的婚禮》,《以西結的幻象》,都自然而然從你的眼睛透入你的内心,占據一個位置;你不費一點氣力,就欣然接受了它們。

    這不是藝術的極峰,而是神來之筆。

    這一點,可以證明古往今來的藝術品中,有一部分正如家庭中某些天賦獨厚,天生美好,從來不使母親生氣,無往不利,無事不成功的孩子;換言之,有些天才的花,正好象愛情的花。

     這一點兒brio——這是一個無法-譯的意大利字——确乎是初期作品的特點,是青年人慷慨激昂、才氣橫溢的表現;而這種慷慨激昂的氣勢,以後隻有在興往神來之際才能再現;但那時候的brio,不再是藝術家心中飛湧出來的了,不再象火山噴射烈焰一般的灌注在作品中的了,而是藝術家靠了某些特殊情形恢複過來的,為了愛情,為了競争,為了怨恨,更多的是為要支持以往的聲譽而擠逼出來的。

     文賽斯拉這座銅像,對于他以後的作品,就象《童貞女的婚禮》之于拉斐爾全部的制作。

    一個天才初顯身手的時候,有的是無法模仿的風流潇灑,有的是童年的朝氣與豐滿:酒渦裡仿佛回響着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