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 第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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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傷不得不退伍之後,靠了後勤司令于洛-德-埃爾維男爵撐腰,在軍事運輸方面經營一小部分事業。

    于洛有事上斯特拉斯堡,碰巧見到了斐歇爾一家。

    那時阿黛莉娜的父親和他的兄弟,都在阿爾薩斯省幹供應糧秣的事。

     十六歲的阿黛莉娜,很可以跟大名鼎鼎的杜巴裡夫人①相比,同樣是洛林省出身。

    她是那種十全十美,動人心弦的美人,是塔利安夫人一流,造物主特别加工的出品;她有最寶貴的天賦:體面,高雅,妩媚,細膩,大方,與衆不同的皮膚,調勻得特别美好的皮色。

    這一類的美女彼此都很相象。

    比昂加-卡佩洛(她的肖像是勃龍齊諾的傑作之一),狄安娜-德-普瓦蒂埃(冉-古戎把她作為維納斯的素材),奧林匹亞夫人(她的畫像藏在多裡亞美術館),還有尼侬,杜巴裡夫人,塔利安夫人,喬治小姐,雷卡米埃夫人,所有這些女子,盡管上了年紀,盡管經過情海風波,盡管窮奢極欲,可是永遠光豔照人;她們的身段、骨骼、美的品質,都有極明顯的相似之處,仿佛一代又一代的人海中真有一股美女的潮流,在同一陣浪花中産生出這些維納斯。

    ② 這般仙女群中最美的一個,阿黛莉娜-斐歇爾,象天生的後妃一般,具備最完美的優點,蜿蜒曲折的線條,簡直是傾國傾城的人品,上帝傳給夏娃的那種金黃頭發,皇後般的身段,雍容華貴的氣派,輪廓莊嚴的側影,素淡的鄉村情調,會教路上所有的男子凝眸注視,象鑒賞家遇到一幅拉斐爾作品那樣悠然神往。

    後勤司令一見阿黛莉娜-斐歇爾小姐,便在法定期限滿期之後立刻把她娶了過去③,使那幾位崇拜上司的斐歇爾兄弟大為驚訝—— ①杜巴裡夫人(1743-1793),路易十五的情婦。

    
②據希臘神話傳說,維納斯是從海浪的水沫中出生的。

    
③法國民法規定,婚姻須先經區政府公開布告,滿十日後方可舉行婚禮。

    此言滿期之後立刻……,謂其迫不及待。

    
皮埃爾-斐歇爾,一七九二年入伍的軍人,維桑布爾①一役中受了重傷,對拿破侖和有關革命大軍的一切,一向是崇拜得五體投地的。

    安德烈和若安,提起于洛司令都敬重非凡,并且他們的地位是全靠這位拿破侖的親信得來的;因為于洛-德-埃爾維覺得他們聰明誠實,把他們從運輸隊中提拔起來,當緊急工程的主管。

    在一八○四的戰役中,三兄弟立了功,戰後,于洛替他們在阿爾薩斯弄上這個供應糧秣的差事,當時并沒想到自己後來會奉派到斯特拉斯堡準備一八○六年的戰事—— ①維桑布爾,德國城名,一八七○年八月四日普魯士軍隊大破法軍于此。

    
這門親事,對年輕的鄉下姑娘簡直是白日飛升。

    美麗的阿黛莉娜,從本村的泥淖中,平步青雲,一腳踏進了帝室宮廷的天堂。

    那時後勤司令是一軍中最能幹、最誠實、最活躍的一個,封了男爵,被拿破侖皇帝召入中樞服務,編入帝國禁衛軍。

    美麗的鄉下姑娘愛丈夫愛得發瘋一般,竟然為了他而鼓足勇氣把自己教育起來。

    并且于洛就好似阿黛莉娜在男人身上的翻版。

    他是屬于優秀的美男子群的。

    高大、結實、金黃頭發、藍眼睛裡那股熱情,那種變化,那些微妙的表情,自有不可抵抗的魅力。

    身腰秀美,在奧爾賽,福爾班,烏弗拉爾一流人中獨具一格,總之他是帝政時代美男子隊伍中的人物。

    情場得意的男子,對于女人又抱着十八世紀末期的觀念,他為了夫婦之愛,居然有好幾年把風流豔事擱過一邊。

     因此,在阿黛莉娜心目中,一開場男爵便似神明一般,不會有錯失的。

    她的一切都得之于丈夫:先是财富,她有了府第,有了車馬,有了當時一切奢華的享用;然後是幸福,人人知道丈夫愛她;然後是頭銜,她是男爵夫人;然後是聲名,在巴黎大家稱她為美麗的于洛夫人;最後她還很榮幸的謝絕了皇帝的青睐,他賜了她一條鑽石項鍊,常常在人前提起她,不時問:“美麗的于洛夫人,還是那麼安分嗎?”言下大有誰要在他失敗的事情上成功,他會加以報複的意思。

     所以,于洛夫人除了愛情以外對丈夫的迷信,用不到什麼聰明的人,就能在她純潔,天真,優美的心靈中,找出它的動機。

    她先是深信丈夫永遠不會對不起她,而後她對她的創造者存心要做一個謙恭、忠誠、盲目的仆人。

    她生來就極明事理,象平民那樣的明白事理,使她的教育更紮實。

    在交際場中她不大開口,不說任何人壞話,不露鋒芒;她聽着人家,對每件事情加以思索,以最規矩最有身分的女人為榜樣。

     一八一五年,于洛和他的知交維桑布爾親王采取一緻行動,幫着組織那支臨時湊合的軍隊,就是滑鐵盧一仗把拿破侖的事業結束了的那支軍隊。

    一八一六年,男爵變成了費爾特大人①的眼中釘,直到一八二三年才重新起用,進了軍需機構,因為對西班牙的戰争需要他。

    一八三○年,路易-菲力浦起用拿破侖舊部時,于洛又在内閣中出現。

    他是擁護波旁王室的幼支②的,對路易-菲力浦的登台特别出過力,所以從一八三○年起,他成為陸軍部中一個必不可少的署長。

    同時他已經得了元帥銜,除了任命他做部長或貴族院議員之外,王上也沒有别的方法可以寵遇他了—— ①費爾特(1765-1818),即克拉爾克将軍,當時的陸軍大臣。

    
②即路易-菲力浦的一支。

    
在一八一八到一八二三這段賦閑的時期中,于洛男爵在脂粉隊裡大肆活動。

    于洛夫人知道,她的埃克托最早的不忠實要追溯到帝政結束的時代。

    由此可見男爵夫人的寵擅專房,一共是十二年功夫。

    之後,她照樣受到往日的溫情:凡是妻子自甘隐忍,隻做一個溫柔賢淑的伴侶時,丈夫當然會對她保持一種年深月久的感情。

    她明知隻要一句埋怨的話,無論哪個情敵都打發得了,可是她閉上眼睛,蒙着耳朵,不願知道丈夫在外邊的行為。

    總之,她對她的埃克托有如一個母親對待一個驕養的孩子。

    在上面那段對話的前三年,奧棠絲瞥見她的父親在多藝劇院正廳的包廂裡陪着珍妮-卡迪讷,不由得叫道: “呦!爸爸!” “你看錯了,孩子,他今晚在元帥家裡呢,”男爵夫人回答。

    大衛·科波菲爾 其實她明明看到珍妮-卡迪讷;雖然發現她很美,男爵夫人并沒感到醋意,隻暗忖道:“埃克托這壞東西一定很快活哩。

    ”可是她仍免不了心中難受,常常暗裡氣憤得要死;但一見埃克托的面,她又看到十二年純粹的幸福,連一點點埋怨他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很希望男爵對她推心置腹,但為了尊敬他,從來不讓他覺察她知道他的荒唐。

    這種過分的體貼,隻有受了打擊不還手的、平民出身的女子才會有,她們的血裡還保留一點兒初期殉道者的血統。

    世家出身的女人,因為和丈夫平等,存着睚眦必報的心,覺得需要把他們折磨一下,把她們的寬容象記錄台球的輸赢一般,用幾句辛辣的話記下來,以便顯出自己的優越,或是保留日後回敬的權利。

     欽佩男爵夫人到極點的是她的大伯于洛将軍,前帝國禁衛軍榴霰兵司令,德高望重,晚年眼見要晉升元帥的。

    一七九九到一八○○年之間,這位老人曾經在布列塔尼各省作過戰,一八三○到一八三四年之間又當了一任同一地區的軍司令長官,然後回到巴黎住下,靠近着兄弟,那是他一向象父親對兒子一般關切的。

    老軍人對弟媳婦極有好感,稱贊她是女性中最聖潔最高尚的一個;他沒有結婚,因為想找一個阿黛莉娜第二,而在他南征北讨跑過的地方從來沒有能遇上。

    拿破侖提到他時曾經說:“于洛這個好漢是最固執的共和黨,可是他永遠不會反叛我的。

    ”為了不辜負這個一生清白、無可指摘的老共和黨的期許,阿黛莉娜即使遇到比剛才更慘酷的痛苦也肯忍受。

    然而這個七十二歲的老人,百戰之餘已經心力交瘁,滑鐵盧一役又受了第二十七次的傷,隻能做阿黛莉娜的一個崇拜者而非保護人。

    可憐的伯爵,除了别的殘廢之外,隻有靠了聽筒才能聽見人家說話。

     隻要于洛-德-埃爾維不失其為美男子,他的私情還不緻影響他的财産;但到了五十歲,就得在外表和風度上做功夫了。

    在這個年紀,老年人的愛情已經成為惡癖;其中還有荒謬的虛榮心作祟。

    所以從那時起,阿黛莉娜發現丈夫對他自身的修飾出乎意外的苛求,他染着頭發與鬓腳,束着腰帶,穿着胸褡。

    他不顧一切的要保持他的美。

    從前他嘲笑人家的修飾,現在他自己就把這一套講究得無微不至。

    最後,阿黛莉娜又發現男爵的情婦們揮金如土的用度,原來都是刮的她的錢。

    八年之間,很大的一筆家私給花得幹幹淨淨,以緻兩年前兒子成家的時候,男爵不得不告訴太太,他們的全部财産隻有他的薪水了。

    阿黛莉娜說了句: “這樣下去,我們如何得了?” “你放心,”男爵回答,“我把辦公費留給你們;至于奧棠絲的陪嫁和我們将來的生活費,讓我幹些買賣來張羅。

    ” 丈夫的權勢、聲價、才能、勇氣,都是她深信不疑的,所以她一時的憂慮也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