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 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裡親征 狄希陳一驚緻病

關燈
吳氏這夜等監生不回,使人打聽,方知監生已在滑家做了新郎。

    指望次日回來,還要用言勸谏,一連六七日,那裡得有回來的音耗!夜間氣上心頭,一根繩索懸梁自缢,不消半個時辰,吳氏登了鬼路。

     次早人才知覺。

    娘家先在成都縣裡告了狀子。

    狄希陳準過狀子,與周相公商議。

    周相公道:“這樣納粟監生,家裡銀錢無數,幹了這等不公不法的勾當,逼死結發正妻,他若不肯求情行賄,執了法問他抵償,怕他逃往那裡去!這是奇貨可居,得他一股大大的财帛,勝是那零挪碎合的萬倍。

    把事體張大起來,差人飛拿監生并金氏母子。

    ” 狄希陳一一從命,差了四個快手,持了票,雪片拿人,一面着落地方搭蓋棚廠,着監生移屍聽檢。

    監生自恃了自己有錢,又道不過是吊死人命,又欺侮狄希陳是個署印首領小官,不把放在心上。

    先着了幾個賴皮幫虎吃食的生員,在文廟行香的時節,出力講一講。

    狄希陳道:“秀才不許把持衙門,卧碑有禁。

    況且人命大事,不聽問官審理,諸兄都要出頭阻撓,難道良家寡婦該他霸占?異姓數萬金的家産應他吞并?結發正妻應他痛毆逼死?這樣重大事情,諸兄不要多管。

    ”說得些秀才敗興而散。

    又使了五十兩銀子,央了個舉人的人情,陰陽生投進書去,狄希陳拆開看了,回書許他免動刑責,事體從公勘問,不敢枉了是非。

    監生才曉得事體有些難處,略略着了些忙。

    快手齊完了人,早辰投了拘票,點到監生跟前,還戴了儒巾,穿着青絹道袍、皂靴,搖擺過去。

    狄希陳怒道:“那有殺人兇犯還穿了這等衣裳,侮蔑官府!”叫人剝去衣裳,扯了儒巾,說道:“看出書的春元分上,饒你這三十闆子!”把差人每人十五闆。

     監生漸漸的知道害怕,隻得央那快手中久慣與官府打關節的,與狄希陳講價。

    狄希陳起先不肯,推說犯罪重大,情節可恨,務要問他“霸占良家婦女,吞并産業,毆死嫡妻”之罪。

    監生着忙,許送狄希陳五百兩銀。

    講來講去,講過暗送二千,明罰三百,還要求郭總兵的書來,方準輕拟。

    監生無奈,隻得應允。

    都是那關說的快手,照數陸續運進經曆司衙中。

    送了郭總兵一百兩,周相公五十兩,求了一封書;協差的經曆司皂隸送了二十兩;送了家人二十兩。

     上下打點停妥,然後持牌聽審。

    審得吳氏自缢是真,監生并無毆打之情。

    贅人寡婦,據人房産,有礙行止,且又因此緻妻自缢,罰谷二百石備赈;追妝奁銀一百兩,給吳氏的屍親。

    吳氏父母俱無,隻有一個親叔,又且度日貧寒,得了狄希陳如此判斷,甚是知感。

     監生這場官事,上下通共攪計也有四千之數,脫不了都是滑家的東西。

    狄希陳自從到任以來,雖也日有所入,不過是些零星散碎之物;如今得此大财,差不多夠了援例幹官的一半本錢,感激周相公錦囊妙計,着着的入他套中,也謝了周相公五十兩。

    狄希陳甚是歡喜。

     但是天下的财帛,也是不容易擔架的東西,往往的人家沒有他,倒也安穩;有了他,便要生出事來,叫你不大受用。

    成都一個附省的大縣,任怎樣清官,比那府經曆強勝十倍,不止那二千之物,那一日不日進分文,宦囊也盡成了個體面,整日與寄姐算計待得署印完日,求一個穩當人情,幹升一個京官,或是光祿,或是上林,攜了銀子到京,再開一個當鋪,另買齊整大房居住。

    且是寄姐從到成都,又生了一個兒子,叫是成哥。

    那時寄姐财制錦繡,淹滿了心,又沒有甚麼争風吃醋之事,所以在狄希陳身上漸覺不大瑣碎。

    于是狄希陳就與神仙相似。

    誰知人的愁喜悲歡,都要有個節次,不可太過。

    若是喜是極了,必定就有愁來;若是樂得極了,定然就有悲到。

    這是循環之理,一毫不容爽的。

    狄希陳正當快樂,那夢想中也不曉得有一個難星漸漸的要到他身命宮内。

     卻說薛素姐那日從淮安趕船不着,被呂祥拐了騾子,流落尼姑庵内,雖遇着好人韋美,差了覓漢送他回家,然也受了許多狼狽,一肚皮恨氣。

    滿望回到家中,誣告他謀反大逆,再沒有不行文書前去提取回家之理,不料被那鄉約兩鄰證了一個反坐。

    本待要罵罵街,洩洩氣,又被宮直的老婆“蛇太君”挫了半生的旺氣。

    若得作踐相妗子一場,也還可殺殺水氣,誰知不惟不能遂意,反差一點點沒叫一夥管家娘子撈着挺頓骨拐。

    這樣沒興一齊來的事,豈是薛老素受得的?恨得别人不中用,都積在狄希陳一人身上,夢想神交,隻要算計報仇雪恥。

    但遠在七八千裡路外,怎能得他來到跟前?且是連次吃虧以後,衆人又都看透了他的本事。

    看狄員外體面的,狄員外去世已久;看狄希陳分上的,狄希陳又不在家中。

    娘家的三個兄弟,兩個秀才,因素姐甚不賢惠,絕其往來。

    小再冬受過一番連累,凡事也就推避,不敢向前。

    至親是個相家,人家買茄子還要饒老,他卻連一個七老八十的妗母也不肯饒。

    所以這些左鄰右舍,前裡後坊,不惟不肯受他打街罵巷,且還要尋上他的門去。

    雜役差徭,鄉約地方,惱他前番的可惡,一些也不肯留情,丁一卯二的派他平出。

    雖是毒似龍、猛如虎的個婆客,怎禁得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