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 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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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禮房門口經過,隻見一個人一隻手拿了一張黃表紙寫的牒文,一隻手拿了把鑰匙在那裡開門。

    原來那人是計巴拉的表弟方前山,應充禮房書手,讓計巴拉到房坐下,問計巴拉來做甚事。

    計巴拉道:“我拿了銀子來上紙價。

    ”方前山道:“上過了不曾?”計巴拉說:“庫吏因沒有原差,所以不曾收得。

    ” 方前山說:“這銀子且等待幾日,看看光景來上不遲。

    如今大爺生了發背大癰,病勢利害得緊。

    昨日往魯府裡聘了個外科良醫姓晏的來,那外科看了,說是‘天報冤業瘡’,除非至誠祈禱,那下藥是不中用的,也便留他不住,去了。

    外科悄悄的說:‘這個瘡消不得,十日就爛出心肝五髒來哩。

    ’我适才到了城隍廟叫崔道官寫了疏頭,送到衙内看過,要打七晝夜保安祈命醮哩。

    ” 計巴拉道:“我一些也不聞得,是從幾時病起的?”方前山道:“難道這事你不曾聞見麼?就從問你們的官司那一日覺得就不好起,也還上了三四日堂,這四五日來倒動不得了。

    那日問時,我料的你與計姨夫每人至少得二十五闆,後來他撾了撾簽,憑計姨夫頂觸了一頓,束住了手不打,把衆人都詫異的極了。

    誰知有個緣故:他原來手去撾簽的時節,看見一個穿紅袍長須的人把他手往下按住;到了衙裡,那個穿紅袍的神道常常出見,使豬羊祭了,那神道臨去,把他背上搭了一下,就覺的口苦身熱,背上腫起碗大一塊來。

    說那神道有二尺長須,左額角有一塊黑痣。

    這是家人們悄悄傳出來,他裡邊是瞞人,不叫外洩的。

    ” 計巴拉道:“據這等說起來,這神道明明是我公公了,我的公公三花美髯,足長二尺,飄然就如神仙一般,左邊額角上有錢大一塊黑痣,但不知公公如何便這等顯應?你為甚的料得他那一日要打我們哩?”方前山道:“難道這樣事,你們又不曉得?那一日,我剛在衙門傳桶邊等稿,一個管家在傳桶邊往外張了一張,把我不知錯認了是誰,叫我到跟前遞出一個帖來,卻是伍小川、邵次湖的禀帖,說:‘晁源一幹人犯都齊到了,見在聽審。

    ’大凡是這樣的禀帖傳進去,定是有話說了。

    我接來朝了日頭亮照看,那朱判的日子底下有‘五百’二字,旁邊朱筆又寫道:‘再換葉子赤金六十兩妝修聖像。

    ’這是嫌五百銀子少,還要叫他添六十兩赤金。

    晁家那半日内把城中金都換遍了,轟動的誰是不知道的!”計巴拉道:“那個帖子怎樣了?”方前山道:“我恰好出來,撞見了伍小川,把與他了。

    他既受了他的厚賄,說甚麼不打你們?他那日又在皂隸手裡大大的使了錢,囑托他重重加刑。

    若不是計爺暗中保護,你們不死,也定要去層皮的!” 計巴拉道:“賢弟,你既曉得這等詳細,如何不透些信息與我,叫我們也準備一準備!不枉了是我們兄弟一場!”方前山道:“表兄,你凡事推不曉得!你有我這個表弟,你又不曉得;我在禮房,你又不曉得;适間不是我喚你,你到如今還不曉得有你這個表弟哩!我卻往何處尋你說信?”計巴拉問說:“伍小川、邵次湖這三四日不曾到我家來作賤,不知是何緣故?”方前山說:“如今那個伍小川、邵次湖還敢在外行走?那些行時道的馬快如今躲得個寂靜,恐怕那許多的仇家要報怨倒贓哩!” 兩個正說得熱鬧,隻見衙内傳出兩三張白頭票來:一張是叫工房到各闆店要尋極好的杉闆;一張是叫買平機白布二百匹,白梭布二百匹;一張是要白绫子十匹。

    又叫禮房快送進牒文去看,明早起建道場:頭一日是本官親屬主醮行香;第二日是鄉宦舉貢;第三日是阖學師生;第四日是六房吏書;第五日是皂快一切衙役;第六日是城内四關廂各行戶;第七日是向上百姓們。

    那第七日百姓們也不下有二三千人,倒也虧不盡那個署捕的候缺倉官,差了阖捕衙的皂快,抗了牌,持了票,不出來的,要拿了去打;所以隻得三分的,五分的,也攢了有好幾十兩銀子。

    那倉官與皂快分過了,剩了五六兩,與了那些道士做了本日的齋錢。

     計巴拉到了家,與老計一一告訴了,方曉得裡邊有這許多的原委,同計巴拉即時買了紙錠,辦了羹飯,叩謝他父親計會元暗中的保護。

    那伍小川、邵次湖也從此再不來上門作賤。

    後來這六七十兩紙價大虧了那個禮房表弟的濟,不曾丢在水裡。

     又過了兩三日,果然衙裡傳出來:那個武城縣循良至清至公的個父母果然應了晏外科的口,爛的有缽頭大,半尺深,心肝五髒都流将出來。

    那些忤作行收斂也收斂不得,隻得剝了個羊皮,囫囵貼在那瘡口上,四邊連皮連肉的細細縫了,方才裝入材内。

    過了五七,追薦了許多的道場,起了勘合,同家眷扶柩回家。

    那大尹原籍直隸薊州人,行到永平府地方,剛剛遇着也先擁了正統爺入犯,将一節騾馱馬載車運人擡的許多細軟劫了個“惟精惟一”,不曾剩一毫人欲之私。

    幸得人口藏躲得快,所以到都保全,不曾傷損了一個。

    虧不盡那盧龍知縣是他鄉裡,把靈柩浮葬了,将家眷一個個從城下拔将進去,送在個行司内住了,等也先出了口,備了行李,打發得回薊州去。

    這正是: 惡人自有惡人磨,竊盜劫來強盜打。

    可知天算勝人謀,萬事塞翁得失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