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 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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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裡,公公托的夢不好,說咱過的日子也還仗賴着他的點福分哩!”珍哥把自己右手在鼻子間從下往上一推,咄的一聲,又随即嘔了一口,說道:“這可是西門慶家潘金蓮說的,‘三條腿的蟾希罕,兩條腿的蚤扶老婆要千取萬。

    ’倒仗賴他過日子哩!” 晁大舍睡到正月十四日午間,一來跌的那臉目腫也消去了一半,身上也不甚疼苦,将就也漸好了,對珍哥說道:“今日是上燈的日子,我紮掙着起去,叫他們挂上燈,你叫媳婦子看下攢盒,咱看燈放花耍子。

    我要不起去,一個家沒顔落色的。

    ”珍哥也滿口撺掇。

    晁大舍勉強穿衣起來,沒梳頭,将就洗了手面,坎上了一頂浩然巾,頭上也還覺得暈暈的。

    各處挂停當了燈,收拾了坐起,從炕房内擡出來兩盆梅花,兩盆迎春,擺在卧房明間上面,晚間要與珍哥吃酒。

    一連三日。

    到了十六日晚上,各處俱點上了燈,說道:“一個算命的星士前來投我,見在對門禹明吾家住下了,我還沒得與他相會。

    你叫人收拾一副齊整些的攢盒,拿兩大尊酒,一盒子點心,一盒雜色果子,且先送與他過節。

    珍哥叫人一面收拾,一面說道:“來的正好,我正待叫人替我算算命哩。

    實實的,你也該算算,看太歲在那方坐,你好躲着些兒。

    ”一面鬥着嘴,一面把盒子交付家人晁住。

     晁大舍也随後跟了晁住出來,密密的分付說道:“你将這盒酒等物送到後邊奶奶那裡,你說:‘珍姨叫我送來與奶奶過節的。

    ’你送下,來到前邊,卻說是送到對門禹家住的星士了,休合珍姨說往後邊去。

    ”晁住說:“小人知道。

    ”端了三個盒子,提了兩尊酒,送到計氏後邊。

    晁住說道:“珍姨叫小人送這盒酒點心來與奶奶過節。

    ”計氏徹耳通紅的罵道:“沒廉恥的滢婦!你頂着我的天,踏着我的地,占着我的漢子,倒賞我東西過節!這不是鼻涕往上流的事麼?”養娘丫頭說道:“他好意送了來,你不收他的,教他不羞麼?”計氏道:“你們沒的臭聲!他不羞,你們替他羞罷!”說晁住道:“你與我快快的拿出去,别要惹我沒那好的!”攆出晁住去了,計氏自己将腰門撲剌的一聲關了。

     晁住拿了盒子回晁大舍話道:“那個星士往外縣裡去了,沒人收。

    ”晁大舍走出中門外邊,晁住将計氏的話一一對晁大舍學了。

    晁大舍笑了一笑,沒言語。

    不意其中詳細都被一個丫頭聽見了,盡情學與珍哥知道。

    珍哥不聽見便罷,聽見了,“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碰頭撒潑,叫一會,罵一會,說道:“濃包忘八!渾帳烏龜!一身怎當二役?你既心裡舍不了你娘,就不該又尋我!你待要怎麼孝順,你去孝順就是了!我又并沒曾将豬毛繩捆住了你,你為甚麼這們妝喬布跳的?那怕你送一千個攢盒,一萬個馍馍,你就待把我送了人,我也攔不住你!又是甚麼算命的星士哩道士哩哄我,叫他滢的歪的罵我這們一頓!我自頭年裡進的晁家門來,頭頂的就是這天,腳踏的就是這地,守着的就是這個漢子!沒聽的說是你的天,是你的地,是你的漢子!”千沒廉恥,萬沒廉恥,潑撒的不住。

    晁大舍那時光景,通像任伯高在玉門關與班仲升交代一般,左陪禮,右服罪,口口說道:“我也隻願你兩家和美的意思,難道我還有甚麼向他的心不成?”嚷鬧到二更天氣,燈也沒點得成,家堂上香也不曾燒得,大家嘴谷都在床炕上各自睡了。

     晁大舍剛剛睡去,隻見那初一日五更裡那個老兒拄了根拐杖,又走進房來,将晁大舍床上帳用杖挑起一扇,挂在鈎上,說道:“晁源孫兒,你不聽老人言,定有-惶處。

    那日我這樣囑咐了你,你不依我說,定要出去。

    若不是我攔護得緊,他要一交跌死你哩!總然你的命還不該死,也要半年一年活受。

    你那冤家伺候得你甚緊,你家裡這個妖貨又甚是作孽,孫媳婦計氏又起了不善的念頭,你若不急急往北京去投奔爹娘跟前躲避,我明日又要去了,沒人搭救你,苦也!你若去時,千萬要把那本《金剛經》自己佩在身上,方可前進,切莫忘記了!”又将珍哥炕上帳子挑起,舉起杖來就要劈頭打下,一面說道:“這等潑惡!你日間是甚麼狠毒心腸!”随又縮住了手,道:“罷!罷!又隻苦了我的孫兒!” 那珍哥從夢中分明還是前日家堂上坐的那個太公,舉起杖來要打,從夢中驚醒,揭起被,跳下炕來,精赤着身子,往晁源被裡隻一鑽,連聲說道:“唬死我了!”晁源也從夢中大叫道:“公公!你莫走,好在家中護我!”兩人也不使性了,摟做一塊,都出了一身冷汗,齊說夢中之事。

    晁源說道:“公公兩次托夢,甚是分明。

    若不依了公公,必定就是禍事。

    我們連忙收拾往爹娘任裡去。

    隻是爹娘見在華亭,公公屢次說北去,這又令我不省。

    我從明日起也不再往外邊行走,叫人往莊上取了《金剛經》來,打點行李,先擇起身南去。

    ”正是:鬼神自有先知,禍福臨期自見